半夢半醒間,謝蓁覺得身邊有人,額頭上的巾帕一直替換,便猜是玉瓚,掙扎著醒來要水喝。剛被扶著坐起餵了一口,順著那隻寬厚大掌瞧清楚扶著她的人時陡的愣住,眼眶漸漸泛紅,顫顫喊了聲:>
屋子裡燭火明亮,將謝元臉上的倦容和沉重。他手掌虎口都纏了厚厚的繃帶,血腥氣逼人,顯然身上還有大傷。然這人卻毫無感覺般目光凝視著自己,摸了摸她額頭,慈父一般的諄諄道:「燒總算是退了,還有哪兒不舒服的,算了,謝譽去宮裡請譚御醫過來一趟。」
謝元身後不願站著的隨從應聲離開。
謝蓁緩了好一會兒才消化謝老爹真的回來了的事實,手裡舀著杯盞一口一口啜著,眼睛卻是一眼不錯地盯著謝老爹瞧,仿佛怕一眨眼人就不見。
這模樣直把謝元看笑,再瞧著女兒清減許多模樣,眼中染了心疼。他先去的枕霞閣,知曉她這些日子穩著老人家,可像今個這樣不見人影也是常事。至於沈姨娘……滿口為蓁蓁好擔心蓁蓁身子,實為告暗狀的行徑並未讓謝元完全相信。不過,他這才剛回來就瞧人抱著昏迷的謝蓁回府。「你不好好在家休養身子跑哪兒去了?」
謝蓁眨了眨眼,再眨了眨,想到自己之前做的……呵呵,她綁架了男主的小情兒,還去男主面前作死嗆了一回,簡直可怕!只避重就輕了道:「我讓十三找外頭的江湖人買爹你下落的消息。」
謝元一怔,滄桑眼眸泛過濕潤水光,凝視著自己擱在心尖兒疼的女兒,揉了一把她的發頂,又是一把,溢了一聲低嘆,「爹回來了,沒事了。」
這句話像是一顆定心丸,謝蓁點了下頭,一直惶惑不安的心安定了下來,被謝老爹扶著重新躺好陷入好睡。
床畔,謝元若有所思地凝著女兒熟睡後的姣好面龐,透過那容顏仿佛看著另一人般陷入沉思。
不同於將軍府對於謝元回來的滿心歡喜,京中世家與朝中各有不同反應。但一致的是所有關於謝家不利的流言一夕之間全部湮滅,便有那不長眼地再提起謝元如何平安回來一事,也教謝元在第二日寅時初入宮覲見稟報皇帝給化解了。
謝將軍投敵的流言不攻自破,任一個瞧見過謝元身上傷的都說不出什麼風涼話,那是九死一生落下的憑證。
&遭遇鐵甲兵圍困,幸得虎嘯營拼死相救,落入附近懸崖保了一命,又因為身上攜帶天火密圖不敢泄露行蹤——」謝元站在養心殿內,模樣要比昨個夜裡謝蓁所見嚴重許多。
&說天火密圖在你身上?!」由人扶著坐到龍椅上的皇帝微揚了聲調,看向謝元的眼神都變得不一樣。
謝元頷首,從身上取了密件,由小太監呈了上去。
待打開,皇帝捏住其中燒灼過痕跡的一張,隨後又翻了翻,卻都是如此,不禁沉凝下了面色,重擲回了桌上,「這是怎麼回事?」這些密圖都被燒得七七八八,幾乎沒有一張完整的。
&當時趕到已經是爆炸後,圖紙是從劉大學士的房間裡搜出,不敢有所遺漏,但圖紙如此已經無力挽回……」謝元垂首,斂過不明暗芒,聲音低沉道。
皇帝靠向椅背,揉了揉額頭穴位,擺了擺手,沒落在阿努克手裡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謝卿家護圖有功,朕要好好想想這賞賜……你先回去好好養傷罷。」
&遵旨。」
謝元離宮之際正遇著奉詔入宮的昭王,兩人碰面,謝元作揖行禮喚過王爺。
宋顯珩是在謝蓁之後得的消息,此時見了謝元表現得不濃不淡,「將軍平安歸來,叫不少人都安心了。」
謝元不置可否的「哦?」了一聲,面上也帶著寒暄的笑,「不知道王爺是否也安心了?」顯然還不知道謝蓁鬧得那出。
宋顯珩心中暗罵了一句老賊,可還是照舊不動聲色:「將軍是朝廷是的主心骨,本王自然也安心了。」
謝元笑了幾記,兩人就此別過。
宋顯珩過了片刻卻轉過了身,望著謝元遠去的身影……忽然心中想起一樁事。前幾日出了不少彈劾謝元的摺子,外頭坊間的傳聞又都是自己策劃的,這豈不是有人故意在背後挑撥了自己和謝元?
謝元前腳回了將軍府,後腳就有宮裡的人送來了封賞,秦公公被好生招待了喝茶歇息,並未發現隨行而來的一名宮娥入了將軍府後宅——瓊苑。
&軍,您失蹤的這段時日娘娘寢食難安盼著您平安歸來,又恐您受傷,一早就讓譚御醫制了不少傷藥,用的都是宮裡最好的藥材,比尋常大夫用的總是好些。」宮娥取了幾樣小白瓷瓶擱了梨花木的書桌上,這麼一擺倒是不少。
&娘娘掛心了,還請回復道是本將軍無礙,稍是休養一陣便能恢復。」謝元的目光落在那些瓶瓶罐罐上顯了柔和。
&婢一定將話帶到。」宮娥亦是噙著些許笑意恭敬回道。「娘娘還說先前京中因為將軍失蹤而流言紛紛,矛頭直指昭王,其實並非不然,恐是有心人故意挑撥所致。」
謝元也是想到,他回來那些流言不攻自破,尤其道宋顯珩幕後謀劃更是無稽之談了。「我明白,此事我會追查。」
宮娥輕輕頷首,臉上露了輕鬆笑意,「將軍回來真是太好了。」隨即一頓,「這也是娘娘一直念叨的。」
謝大將軍慣是肅然的面孔一瞬柔和,讓管家送人悄然回去,自己則對著桌上的白瓷瓶兒走了神,片刻之後,伸出手取了其中一隻,白瓷質地細膩,蘊著淡淡蘭香,一如許多年前那人依在自己身邊時的味道……
思緒轉過,遣退餘下侍候的,打開了身後密室,手裡摟著的那些瓶瓶罐罐小心擱置在了博古架中間的位置,隨即目光瞥見左側一格新添置的金漆海棠木匣子上,動作饒是輕巧地取過打開了蓋子,覷著裡頭一疊的圖紙,繪著由簡到繁的線條及各式推算,嘴角笑意更甚。
皇帝手裡的圖紙是他在找人謄抄後燒掉一半留下的原稿,幾乎等同於廢紙,而自己才真正掌握了天火,思及目睹到的天火威力,眸子裡權力欲望的火光大盛。
外頭驀地傳來嘈雜,夾雜著謝蓁的聲音,謝元心神一凜,極快地闔上蓋子,幾乎在謝蓁推門的一剎退離出密室,故作若無其事地凝向人,「蓁蓁?」
謝蓁親自端了一盅燉燕窩,斂眸,實則已經瞧見石門方闔上最後一絲縫隙,心底漾開波瀾,可仍然神色如何的嬌嬌喚了一聲:>
***
立秋之後,一場秋雨一場寒,細雨綿綿垂掛檐下,不多時就聚了起來,腳踩過飛起水花濺濕衣擺。
玉瓚把窗子撐小了些,回頭又從紅木鑲雲石大圓櫃裡取了件鵝黃掐金紋鸞華披風,趁著大夫收針的功夫給人穿上,既能讓謝蓁瞧了外頭的景兒,又不會冷著。
&家小姐如何了?」
&小姐先前是心思鬱結導致的寒熱不退,想必是憂心謝將軍所致,如今謝將軍回來,小姐又肯配合老夫施針,自然藥到病除。」老大夫笑眯眯地背上醫囊,說道。
謝蓁讓玉瓚給了打賞,吩咐送大夫離開,自己則坐到了桌前用飯,病好了,胃口也就回來了。
新鮮的帶皮五花肉切方塊,輔以作料,少水,慢火熬燉,湯汁收盡,肉質軟糯,出鍋前再澆一勺杏酪調味,再美味不過。一份未過油的魚香茄條,一碗什錦雞蛋羹添了蝦仁粒兒,蘑菇丁,胡蘿蔔丁等,最後撒了一把細蔥段在上頭,顏色喜人,勾人食慾。
最後還有一碟滴酥鮑螺,從牛奶中分離出奶油,攙上蜂蜜蔗糖,凝結以後,擠到盤子上,底下圓,上頭尖,螺紋一圈又一圈,名字便由此而來,是謝蓁最喜歡的點心之一。
謝蓁退燒後被強制喝了兩天稀粥調理,這會兒看著肉眼中冒了星光,筷箸如飛卻偏生食得優雅,令侍候的玉珍看著稱奇。
謝宗騏找來時瞧了眼那幾隻空盤子,再看身量抽條的謝蓁,終是忍不住在某人捧著點心吃的時候扯了扯那微微鼓出的腮幫子,手感一如所料。
「……!」謝蓁咕嘰咽下那口,捂著臉受驚不小地看他,感覺大哥像被什麼不好的東西附身了。
&家那幾個小子是你收拾的罷?」前陣子謝元失蹤,不少人急著跳出來踩謝家,那幾個沒眼力的就朝著他爹出了手。謝宗騏問罷,還巡視了遍,並未瞧見一直跟著她的謝十三。
謝蓁瞥了一眼謝宗騏,她這堂兄是謝元花了心力培養的,謝元出事這遭,謝蓁瞧著他可靠一面,遂也不隱瞞,「你怎麼知道?」她讓謝十三用的是春風醉,聽名字就很風流,那幾人平日就好尋花問柳染上那種毛病並不讓人意外,不過就是很折磨人罷了。
謝宗騏聽她承認眯了眯眼,對這個妹妹愈發另眼相看,畢竟他只是憑著當初在枕霞閣時這人不懷好意的眼神作是推測,沒成想還真給猜中了。
&伯回來,你安生些。」謝宗騏最後善意道,畢竟那些事兒不該一個姑娘家去解決。
謝蓁點頭,一副乖巧模樣。
謝宗騏瞧著只覺得心肝兒都快化了,完全想不到謝蓁以前是多糟心的,他心中有所感念,不覺脫口說了出來:「蓁蓁跟以前倒是有些大不相同了。」
謝蓁心頭咯噔一聲,想著難道是這陣子太不收斂被謝宗騏瞧出了端倪,她也不敢實心去應這話,含含糊糊的回了句:「這陣子出了這麼多事,總該長大了。」
這謝宗騏並沒有在這事上一味糾纏,好似從未懷疑過謝蓁,聽了這解釋反而點了點頭,帶了幾分寬慰的誇讚。「蓁蓁真是長大了。」
謝蓁滿臉黑線,可當著謝宗騏也不能翻白眼,透著幾分嬌蠻的瞪了謝宗騏一眼。
待謝宗騏離開後,謝蓁經這麼一打岔忽然想起另一事來。那天她瞧見謝元從瓊苑密室出來,察覺到他不想讓自己探究的情緒,便順勢轉開,可繞回來心中一直存了疑。可最近謝老爹幾乎都住在瓊苑,她沒法去探個虛實……
書中,謝元的結局無疑是慘,可要知道謝元也是一代梟雄,按說部署博弈該是謝元占了優勢,昭王遲遲按兵不動也是羽翼未豐的緣故,可後來反轉著實叫人意外,不知該說是男主光環太強大,還是作者任性妄為,畢竟這之後連交代都沒就停更更是任性。想到對於關鍵事情的一無所知,謝蓁抓了抓頭髮,一腔鬱悶無處發泄。
過了幾日,老夫人的壽宴愈發近了,而謝元不但平安回來,反而隆恩更盛,之前還岌岌可危的謝府一下子又成了京城裡人人巴結不上的高門。謝陳氏心裡頭痛快,盤算著總要借著老夫人的壽宴多熱鬧熱鬧,看看哪有那個眼瞎的敢在撞上來。
老夫人之前也是著急才一口氣沒緩過來,這時候謝元回來哪還有不好的,聽謝陳氏在那拐彎抹角的說了一大堆也沒說出個痛快話,最後還是她一拍床案說了句痛快話:「行行行,要怎麼熱鬧這事還是交給你辦。」
前兒才幾日,謝府就被人輕賤成了那樣,謝老夫人也心疼底下子孫,總歸也是借著自己的壽宴熱鬧,她這年紀輩分在那,真要有人拿這事做花樣也不怕沒理由反駁。
老夫人轉著視線往下頭看,目光剛觸及沈姨娘低著頭在拿果盤中的蜜餞果腹,心頭頓時掠過不快,「家裡頭大大小小多少事,你倒是好,不論好壞都能安心吃著你的東西。」
沈姨娘驚聞這話嚇得將手中才捏著的蜜餞忙不得的丟了回去,她心裡頭真是委屈得很,怎麼……怎麼自己在旁邊沒開口說話都成了有錯了呢?「老夫人——」
老夫人重重的哼了一聲,為著前兩日的事情府里人人清不少,偏偏……她越看越覺得這沈姨娘又圓潤了不少。
這轉念的功夫,老夫人又忽然想到了一樁事,轉頭又對謝陳氏道:「幾個哥兒姐兒這陣子也擔驚了,不如給他們單獨開個宴,也叫京中同齡的都一塊來玩。」
謝陳氏一一應了下來,雖說老夫人這說話隱晦,可她哪能不悟出裡面的深意。府里哥兒姐兒已經有幾個適齡的了,也該忙著相看人家了。
這邊說著話,一直認真傾聽的阮姨娘忽然開了口,「老夫人,難得壽宴在即,那文清……」
阮姨娘提這話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可這已經說了半句還沒個反應,她只好再加了把勁,「倒時候好事者不知會不會拿這事情去編排。」可不等老婦人繼續,她又旋即將袖中的一疊紙拿了出來,逐一展開了來:「這些都是文清那孩子在老夫人病著抄的經文……」
老夫人眯著眼端倪,這一疊紙不算薄的,更難得的是上頭用的都是簪花小楷,字跡清秀不說,從頭至尾都沒有敷衍潦草的地反,的確是花了大功夫在裡頭的。
沈姨娘剛才被埋汰了一句,現在更加不可輕易搭話,可……這阮姨娘怎麼跟老夫人給謝文清討起情來了?要知道這一不當心就是要受牽連的。
可那阮姨娘卻是一臉祈盼,最後老夫人總於開了口,「她要真知道錯了就解了禁足。」
到底也是謝元的親閨女自己的親孫女兒。
阮姨娘歡喜起來,立即替謝文清道謝。而謝蓁這才姍姍遲遲,一來便聽見阮姨娘的聲音,實在謝老夫人解了謝文清的禁足。
聞言,謝蓁心頭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