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一個時辰後,宋文棟回到宋府,張口便問「那孽處呢?」
宋伯躬身道「大少爺剛才被送回來,如今正在清風閣。筆言閣 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想起宋冉身上的慘狀,宋伯不由打了一個寒顫。這金尊玉貴的少爺,在內獄呆了十天,那一身的傷他光看著都頭皮發麻。
清風閣里,宋老太太和宋夫人坐在宋冉床邊,正在抹眼淚。
宋夫人自小閨訓在那兒,哭得還比較克制,縱然心裡像是剜肉似的疼,也只是啜泣。
然而宋老太太幼時本就是貧苦出身,一遇見這種大事,勉強學了一輩子的體統卻是全都不顧了,兩張嘴皮子上下一開,哭嚎聲簡直快將清風閣的房頂掀翻。
宋文棟被嚴客踢傷的左腿陣陣作痛,耳旁老母親的哭喊聲吵得他腦子嗡嗡作響。他草草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宋冉,只見宋冉在牢裡被打得皮開肉綻,渾身上下被紗布包裹得嚴嚴實實,沒有一塊兒好皮。
宋夫人見他進來,泛紅的眼眶聲音沙啞「大夫說,冉兒只要挺過這三天,便無性命之憂了。」
宋文棟皺了皺眉,低斥一句「活該!」
宋夫人還沒說什麼,身旁的宋老太太卻又開始哭嚎「冉兒可是你嫡親的兒子,你這做父親的,怎能如此狠心?」
見自己的母親為了一個不成器的孽障對自己橫眉冷對,宋文棟氣不打一處來。
他上前兩步,指著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宋冉,氣得聲音發抖「母親說兒子狠心?這,這孽畜自己染上惡習,差些將我們全家的命都搭進去!」
老太太一拍桌子「冉兒千錯萬錯,也不過還是個孩子,你和孩子計較什麼?」
「孩子?他明年就十九了,這親都已經議過幾回,賭場也不知進過多少次,哪家的孩子能有他那麼大的本事?」
宋文棟被自家老娘氣得鬍子亂顫,氣血上涌,只覺頭暈得慌……
宋夫人見狀,過來扶,卻被他一手揮開,轉而指著她的鼻子道「這,這畜生長成今日這番模樣,都是你們慣出來的!」
此番若非他靈機一動,只怕他已經和宋冉兩人雙雙死在了尤淖手下!
思及此,他一把抄起身旁的板凳便要往宋冉身上砸去——
「此等惹出塌天大禍的畜生還留著他作甚?」
老太太和宋夫人被他這舉動嚇住了,一旁的侍婢小廝也趕緊上前攔他。
老婦人哭嚎著「即使是個畜生,那也是你的血脈,你的嫡子!你這是要氣死我,下了閻王殿,在你父親面前沒臉!」
素來溫和的宋夫人也不由慌了神,攔在宋冉榻前哭喊「郎君若要殺了冉兒,不如先殺了妾身,若是沒了他,我這日子也沒盼頭了,您行行好,好歹叫我母子二人在那陰曹地府里作伴。」
一時之間,清風閣里亂作一團。宋文棟看著自己的母親和妻子毫不顧忌地護著宋冉,驚怒之下,眼前一黑,「咚」一聲栽倒在地。
幽山別苑
年關將至,空氣中飄起了若有似無的煙火氣。
宋姝正坐在房間裡鼓搗她的那些胭脂水粉,一旁床榻上,晏泉睡得正沉。
桂花的香氣從她手裡的瓷瓶中瀰漫開來,宋姝拿著小勺從裡頭取了一勺桂花,放進碾子裡碾碎了,又往裡夾了些剛化了的瓊脂。
恰逢此時,屋外傳來拂珠的聲音「姑娘,先生到了。」
宋姝應了一聲,放下手裡的東西,走上前去將晏泉喚醒……
晏泉睜開眼,只聽她輕聲道「殿下,先生來了。」
晏泉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聲。剛才這覺他睡得極為踏實,纏綿在被榻之間並不想睜眼。
宋姝見狀,輕推了推他,聲音輕柔「殿下,殿下,快起來了,一會兒再睡吧。」
「別吵……」睡意正濃的男人聲音含糊地拒絕著。
宋姝心思一轉,俯身在他耳側輕吹了一口氣,學著南門的姑娘們聲音嬌媚道「郎君,快些起來,若不然,妾身上榻陪您了。」
話音剛落,晏泉倏然睜開了眼。
他偏頭看向宋姝,皺了皺眉「你做什麼?」
晏泉聲音里還帶著些睡意沙啞,宋姝起身,只見他右耳之處浮起些淡淡的緋色。
她無辜的擺擺手「叫您起床呀。」
說著,她促狹似的看他一眼「原來殿下喜歡這樣兒的呀。」
饒是在這別苑與她共處了兩個月,晏泉還是沒能適應她這沒皮沒臉的模樣,想要責問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只覺雙頰熱得難受,不知是羞還是氣。
這樣的宋姝,讓他無所適從。
有時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寧願她像從前那樣張揚跋扈,橫眉冷對,而非現在這般……流氓。
「流氓」宋姝望著床上羞怒交加的晏泉,見他已經完全清醒,也不戀戰,開門請了陳何年進來,自己便優哉游哉地帶著拂珠離開了。
宋姝走後,陳何年關上房門,如常為他施針。
尖銳的銀針沾著藥粉扎入皮肉里,晏泉卻連眉頭都不曾皺過一下。
房門緊閉,陳何年低聲道「殿下,您的腿,可有什麼感覺了?」
晏泉有些費力的伸出手來,指向膝蓋的位置,輕聲道「膝蓋處有些疼痛,其他的……並無。」
陳何年點點頭,安慰道「殿下天佑,恢復神速。您雙手能在兩個月內恢復知覺,想必不日之內定能雙腿行走。」
晏泉低頭望向自己仍舊顫抖的雙手——這雙手如今能伸能握,除了久未使用力氣差了些,倒是已經恢復了個七七八八。
他低聲囑咐陳何年「此事,你不可向宋姝主僕提及。」
陳何年點頭「屬下知曉。」
其實十幾天前他為晏泉施針時,晏泉的手便已經恢復了知覺,然而他們卻始終瞞著宋姝。
原因無他,這幽山別苑中古怪實在太多……
思及此,陳何年低聲在晏泉耳邊回稟道「崑崙還未找到入別苑的辦法。據他說,每次拂珠從偏門將屬下帶入別苑後,禁軍守備便會重新回到門口看守。」
「果然如此。」晏泉笑笑。
心中的猜測成了真,他偏了偏頭,目中最後一絲溫柔散盡。
從禁軍守備到吳全,若是沒有無咎示意,這院中的人怎麼可能盡聽宋姝號令?
想來,必是她又聽了無咎的話,來這幽山別苑裡套消息……
宋姝啊宋姝,你就那麼喜歡他?你就那麼蠢?
喜歡到搭上所有尊嚴性命也無所謂?
蠢到與虎謀皮,死到臨頭,還不自知?
他微微垂頭,長長的睫羽遮住了目中深沉。
陳何年又道「崑崙已經將奸細捉出,正如殿下所言,確是『流風』。」
話落,他頓了頓,又道「流風的兄長被新帝所擒,以此為要挾,這才在宋府門前叛變。崑崙已將人拿下,問殿下該如何處置。」
晏泉挑眉,聲音淡淡「剝了皮,屍身餵狼。」
陳何年聞言一頓,抬頭驚疑不定地看了一眼晏泉。晏泉雖然治下嚴謹,手段卻從來說不上殘忍,這還是他第一次聽晏泉下這般血腥的命令。
他驚異表情自是沒有逃脫晏泉目光。晏泉垂下眼,眼眸如古井幽深。
這世道既然崩隕,他又何苦做什么正人君子?
片刻後,他漠聲吩咐道「吳全沒能從我口中將那消息逼出來,晏無咎才找了宋姝來演苦肉計。既如此,我們只需與她做戲,待我手腳恢復,殺出去便是!」
晏泉武功高超,陳何年十分清楚。
當初在宋府門外,若非流風叛變,晏泉絕不可能被擒。
他收下心裡那點兒驚疑,點頭道「屬下出去便通知崑崙,讓他屆時在別苑外準備接應。」
「還有那吳全。」
「吳全怎麼了?」晏泉鳳目微眯。
陳何年又道「屬下那日與他打了一個照面,他卻像是沒見到我一般,徑直走了。屬下見他雙目無神,四肢僵硬,活像是具傀儡。」
他當時還想上前細看一番,卻被拂珠叫走了……
「幽山別苑古怪眾多,殿下還是快些離開的好。」他想了想,補充道。
聽了他的話,晏泉靜默一瞬,若有所思……
陳何年又試探問他「那到時候,宋姝主僕,該如何處置?」
聽他言,晏泉微微偏頭,目光落在宋姝留在房間內的胭脂水粉上,桂花的香氣淺淺瀰漫。
陳何年只聽他聲音冷酷「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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