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你就隨我出征。」智勉勵的一點頭,「你去北門告訴窟哥成賢,讓他速速準備,我們立刻出發。」又悄悄叮嚀了幾句,這才讓若海離去。
將眼睜睜瞅著若海大步跑出,急叫道:「四哥,你連這傷兵都要,為什麼我不能陪你一起出征?」
智也不理他,顧自踱至完顏盈烈身前,躬身一禮道:「老族長,我此次出征羌族需數日方能返回,殿下又染病在身,難以理政,還請族長轄制部下,助幽州文武鎮守城池。」
完顏盈烈臉上的憂鬱之色頓時消盡,霍然起身,滿眼感激的看著智,也是躬身一禮道:「多謝智王!女真族永記智王高義!」
智已伸手扶起完顏盈烈,又在他耳邊低聲道:「老族長,你肯把族人送入城中為質,甘心為我盟軍,這份情意我也永不會忘,放心吧,終我一生都會把你們女真族視為盟友。」
完顏盈烈緊緊握著智的臂膀,也低聲道:「智王,這一次可要苦了你啊┉」
一旁眾人暗暗詫異,明明是智要完顏盈烈幫著守城,可這老族長卻一臉感激的道謝,似乎反是智幫了他一個大忙般。
納蘭橫海也看得稀奇,他不知其中關鍵,只想著要事事隨智見識,忙走近問道:「智王,既然你要去順州打羌人,為什麼不帶我們女真人去,我們不是盟友嗎?讓我和你一起去吧?我要跟著你磨練一番。」
智輕輕一嘆,完顏盈烈也是一臉的哭笑不得,兩人互看一眼,一起搖了搖頭。
完顏盈烈苦笑道:「你這孩子,倒還真是要好好磨練啊!智王,等你得勝回城後,我這侄子還要請你多多**。」
智微笑道:「族長,其實你這侄子的德行天資都屬上佳,尤其是他待人的真誠之心,而我看重的也正是他這誠摯樸實之性,否則,我也不會收他為徒。」說著,智又一拍納蘭橫海的肩頭道:「納蘭,這一次我不能帶你去順州,你就留在這裡幫著你叔叔守城,空閒之時去見見殿下,或許┉殿下也能從你的真誠之性中領悟到一些為君之道。」
納蘭橫海聽得糊塗,卻還不肯死心,連聲央求著要智帶他同去,智無奈的一皺眉,正要婉拒,將早已叫道:「你小子就別美了,四哥連我們幾人都不帶,你還指望什麼?四哥,你快說吧,到底有什麼重任給我們,還有什麼事能比去順州報仇更重要?」
「當然是鎮守幽州了。」智環視著眾人道:「我這次出征只需若海與窟哥成賢同行即可,其餘諸人一律留守幽州,唐庭絮,夏侯戰,蕭成,曲古,你們分守四門,不得大意,五弟,你與十二龍騎率一支人馬前往幽州南五十里,就地紮營,以免石敬瑭趁亂偷襲,六弟,你剛從順州趕回,先在城中休息一日,明日由你負起守護全城之責。」
「又去南面五十里紮營?」將忍不住大嘆苦水道:「四哥,你昨日剛讓窟哥成賢去那兒扎過營,怎麼今日又要我去?就算你想嚇石敬瑭也不用天天去那兒埋伏啊?我最近除了紮營,好象什麼事兒都沒幹過啊?」
「你還吵?」猛又吼了將一嗓子,「要你去你就去,四哥自有妙計,讓你去嚇人不挺好嗎?總比你窩在五嫂房裡嚇自己好,四哥,對吧?」他得意洋洋的訓完了將,又轉頭問智:「四哥,我呢?你讓我幹什麼重任?先說好,我不怕重的!」
「你?」智乾咳一聲,「小七,你就留在太守府,好好陪著小妹,隨你用什麼法子,但是一定要讓小妹再露笑顏,此事艱難,他人定難勝任,也只有你能做到,若你能讓小妹歡笑,等四哥回來後給你記個頭功┉」
猛先前還抖擻精神聽著,可越聽越不是味兒,瞪著兄長嚷道:「到底是你病了還是姐病了?這能算是重任嗎?還不如陪五哥去安營呢!四哥,為什麼我老攤上這種哄人開心,蒙人發笑的勾當,我的名字是猛,不是蒙啊!」
聽猛這麼一叫,將立刻跟著起鬨:「四哥,你也太偏心了吧?窟哥成賢和若海能隨你出征,我憋了半日就等著去找那羌酋,你卻讓我去南郊?」其餘諸人也是一臉的失望,紛紛請命要隨智出征順州。
「都給我住嘴!」智神色一冷,呵斥道:「幽州此刻正經歷前所未有之難,你們就該嚴守城池,容不得一絲大意,順州之事我自會料理,此刻殿下染病,誰都不許再生事端。」
猛嘟囔道:「明凰姐生病?哪有的事?還不是四哥在蒙人┉」
「不許胡說!」智神色愈冷,向著堂上所有文官武將正色道:「大家都聽著,殿下此刻正在屋中養病,因為她在初聞順州噩耗後就因心痛子民慘遇而憂憤交加,急怒攻心,只說了一句要為順州百姓討還公道後就當場昏厥,不能理政,你們給我記住,對順州之事殿下只說了這一句──討還公道,之後就再未下過任何命令,而我前往順州之事也並未請示過殿下,你們都聽清楚了嗎? 」
眾人自然聽得清楚,卻誰都沒聽明白,將問道:「四哥,既然明凰姐未下令,那你這是去幹什麼?」
智陰沉沉的一笑道:「怎麼?殿下既在病中,我又身為軍師,難道我就不能臨陣做主?」
將訝然道:「四哥,你究竟在打什麼主意?為什麼你與明凰姐一聽說羌人有三萬老幼同行都立刻神情大變,這裡到底有什麼兇險?你又在瞞著兄弟們什麼?」
智似是未聽出五弟口中的擔心之意,冷冷道:「我自有安排,此事你不許插手,既然我為兄長,你和弟弟們都得聽我的。」
將,飛,猛三人見兄長突然變得冰冷難近,都覺驚異,飛畢竟擔心兄長,上前道:「四哥,既然你不肯讓兄弟們與你同去,那你可要多帶些人馬 。」
智側著臉不看弟弟們臉上的關切之色,沉聲道:「不用多帶,只需一萬人即可。我還要把仇橫和他的兩千軍士也帶去順州,拓拔戰想把這兩千人插入幽州做內應,那我正可用這兩千人做攻打羌族的前鋒。」
眾人又是一驚,想不到智只帶一萬人出征,飛忙勸道:「四哥,你只率一萬人去順州?就算羌人帶著三萬老幼,可他們還有四萬人哪?」
智冷笑道:「正因為羌人中還有這三萬老幼,所以我只需一萬人即可,若他們羌人只來四萬戰士,那我至少要率兩萬人出征,拓拔戰這一招毒得很,他壓根就沒想過要讓羌人能與我斗個平手。」
「四哥,還是謹慎些,一萬人太少了吧?」飛還是不放心,正要再勸,智已冷冷一笑:「知事安行遠,上前聽令!」
幽州知事安行遠聽智叫他,忙上前道:「下官在。」
智肅然道:「安行遠,太守張礪遇刺不能理事,由你暫任太守之責,執掌全城事務,待我出城後,你立刻派人把殿下染病和我擅自出兵之事告知全城百姓,再約束城中官員,對順州之事不得多問,更不許旁人打擾殿下養病,違令者一律嚴懲!若你做不到我叮囑之事,那你就自行把項上人頭掛於城門!安行遠,我很器重你的剛烈之性,別讓我回城後為你收屍。」
雖然安行遠亦不明白智的意圖,但見智對他如此倚重,當下恭聲接命,「是!」
眾人聽智忽然下此嚴令,都覺膽寒,誰也不敢多言。
智叮囑完畢,又對三個弟弟喝道:「你們三個不許多管閒事,否則休怪四哥無情。」
「四哥好兇!」猛頂了一句,正想和往常一般拉著智撒潑吵鬧,誰知智立刻冷冰冰的瞪了他一眼,「小七,這一次你若敢生事,就永遠別想出太守府一步。」
猛被嚇了一跳,噘著嘴躲到了飛身後,智重重一哼,也不再看諸人,徑直走出堂外。
堂上諸人都被智的嚴酷所懾,亦覺智言行有異,智平日雖然性冷深沉,卻不會象今日這般冷漠得不近人情。
納蘭橫海見眾人都一個個木立堂上,悄悄向叔叔問道:「叔叔,智王這是怎麼了,突然對大家都這麼嚴厲,連將王他們都受了訓斥。」
「這哪是嚴厲啊┉」完顏盈烈用只有侄子聽得見的聲音道:「這是智王一片苦心,不願拖累大家啊,他們幾兄弟手足深情,若非智王拉下臉來,又怎阻得住將王等人與他同去┉」他忽然一陣猶豫,起身自語道:「不行,此事會使智王受苦一世,我要去攔住他┉」
「叔叔,你要幹什麼┉」納蘭橫海驚道。
「不許跟來!」完顏盈烈低喝一聲,急步追出。
完顏盈烈在院內大步而追,直奔到前院處,終見到智的身影,急叫道:「智王慢走!」
智回首,眼中已無嚴酷之色,只有一絲清澄波光溢於眼角,「老族長,何苦呢?你我都知,此事別無可破之策。」
「智王,你┉」完顏盈烈知這少年心意已決,黯然一搖頭:「為何不讓旁人去做此事┉」
話未說完,完顏盈烈已自失的一嘆:「是啊,若你稍存此心,我女真族只怕已在去往順州之途了,智王,以你才智,又豈會不知此去之後患,又為何不暗中陪公主同去?公主自可藉口說是因初經沙場,不知人心叵測,才會在無奈下傷及無辜,雖然難免會損及公主聲名,卻有一線餘地可堵眾人之口,也總好過讓智王你獨擔惡名。」
智默默搖頭:「我絕不會使殿下蒙受一絲惡名,為君分憂承辱正是臣子之責。」
老人滿眼惋惜的看著少年,又是一嘆道:「智王,你瞞不過我,其實你這麼做還有更深的苦心,是不是?」
「我就知道瞞不住你。」智知道這精明老人已看穿些許人心,也無意再隱瞞,輕輕一笑,或許是因為長久藏於心底的擔憂太過沉重,沉吟著,終說道:「族長,此事我從未說與人知,你可知道,除了拓拔戰,我最擔心的還有一人,而這個人┉」謹慎的往四下一看,見院中靜寂無人,才又輕聲道:「這個人正是我此刻守護的大遼公主┉」
「果然是她。」完顏盈烈也掃視了一眼身周,輕聲道:「你是在擔心這位公主的野心?」
「是啊┉」少年眼中閃爍著一抹苦意,道:「我與拓拔戰這一戰雖無必勝之算,但也無太多顧慮,可我卻怕殿下在復國之後會南下中原。石敬瑭趁亂挑釁,殿下恨他已久,終有一日會南下尋仇,到了那一日,我們兄弟又該如何自處。」
完顏盈烈忽道:「智王,其實殿下心中極為愛你,更對你言聽計從,若她日後真有南下之心,你大可從旁勸阻。」
「沒用的。」智眼中苦意更盛,卻不願再將這一層緣由說出,只是隱約道:「我與殿下只有君臣之緣,至於這兒女之緣,我早絕此念,而且殿下若能復國,那她必定會要征戰四方,因為她心底除了野心,還有一份畏懼之心,而這分畏懼卻會驅使她想要得到一切┉」
「畏懼?」完顏盈烈大為不解,「殿下心裡竟還有這樣一份畏懼?」
智搖了搖頭,澀然道:「此事另有緣由,但我此刻還不能說與你知。」
完顏盈烈知觸及智心底隱痛,不再多問,默默沉思著,忽然若有所悟的一抬頭,「難怪你不願讓殿下背負一絲惡名,原來你是想把她打造為一代明君。智王,想不到你居然有這份苦心,竟為殿下想得如此深遠!」
智悵然一笑,似是在咀嚼著嘴中苦澀般緩緩道:「我只是想讓殿下知道,明君之名得來不易,難守易失,她今日見我甘願為她背負惡名,自會珍惜這份名聲,不忍喪失這來之不易的美名,即使日後想要大舉興兵,也會想到我為維護她的名聲而付出的代價,不願輕易背上暴君之名,只要殿下心中能長存此念,當會約束自己秉持仁道,少動干戈,這樣一來,或許就不會南下中原┉」
完顏盈烈直聽得心神激盪,「所以你此次要甘心背負惡名,這┉這都是為了殿下?」他的語聲裡帶著歷經滄桑的老人不該有的震驚。
智落寞搖首,「其實┉這也非是盡為了殿下吧,假使遼漢相戰,不但中原蒙難,遼國也會因此耗費國力,太平日短,若是如此,我義父的在天之靈定會痛心,我不能令義父生享天倫已是畢生之憾,又怎可使他老人家死後難安。」
智的神情已有些恍惚,望著身邊老人,忽然無由一笑,「知道嗎,雖然我名為智,但在我年幼之時,義父常責備我說,『你這孩子總想著要做些人力難及之事,小小年紀就如此痴著,朕真不該叫你智兒,倒要叫你痴兒才是!』每次義父說這話時,他臉上總帶著無奈笑意,但我看得出,義父的笑容里更多的還是對我的自豪,那時候,我坐在義父的膝上,看著義父臉上的笑意,突然想,這樣的笑顏就是我這樣的孤兒本無法擁有的父慈吧┉」
語聲驀然一靜,少年痴痴看著天際,臉上竟帶著孩童般的朦朧期許,「能看到那樣溫暖的笑顏,真的很好,很滿足┉但是,我也很想再看一次┉一次也好┉」
完顏盈烈早已無語,似是不相信自己的雙眼一般呆呆盯著智,閱歷極豐的他曾看過人間無數滄桑,也為這世間人為名利相爭之醜惡所心冷,卻從未想到在垂暮之年還能見到這等無瑕清澈的赤誠之心,孺慕笑顏。
秋風卷著落葉悠悠吹過,帶起一陣如同嘆息的聲響,智察覺到自己的失神,似有些赧然,向著完顏盈烈一拱手,告辭道:「族長,你能追我至此,足見厚意。請回吧,我也該動身了。」
望著這樣一位少年的身影孤獨而去,老人不禁喟然長嘆,「難怪遼皇要給這第四子取名為智,又對他如此倚重信任┉」忽然,完顏盈烈也仰首望向巍巍青空,高喝道:「遼皇,你可看見?你的兒子要為你付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