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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澤只看了一眼,就發現,這張照片與肖桂玫給他看過的那張一模一樣。他站在漆黑的樓道里,呆愣了一下,邱曉琳的電話就追了過來。「這照片現在咱們公司人手一份!」邱曉琳的聲音非常急,已經帶上了哭腔,她問:「竇澤,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還能怎麼辦?竇澤想了一會兒說:「你別急,沒事的。」
他掛掉電話上樓,宿舍里又是漆黑一片,只有劉洋的屋子從門縫裡滲出一點光。他彎腰換了雙鞋,回到房間,把已經完成的報告又看了一遍,做了幾處小修改,發給了肖桂玫。
這個時候,其實已經沒必要準備這些了。他發過去之後給肖桂玫又發了條簡訊:肖主任,我已經把報告會內容整理好發給您了,新的報告發言人大概很難在兩天內準備出一份完整的報告,如果需要,讓他借鑑這一份吧。
竇澤關掉電腦,翹著腳仰面靠在椅背上,想著這下好了,不用等下個星期也不用請假,隨時都能做手術了,就是新工作大概不好找,而且要重新找房子。
他想了想,給霍司明發了條信息,說不出差了,這幾天可以預約手術。
沒過多久,霍司明就回撥過來,問他:「為什麼不出差了?」
他本能的不想讓霍司明知道這件事,這樣會顯得他十分無能。「會議推遲了,老總有事,說要到下個月了。」
霍司明立刻知道他在說謊,卻沒有戳穿,而是問:「那你請假方便嗎?下周一怎麼樣?」
竇澤既然準備辭職,當然不必再跟任何人請假,於是道:「可以,下個星期都可以。」
他這樣說,霍司明心裡就有數了。
收線之後,霍司明給他的秘書打了個電話。
過了十分鐘左右,竇澤的手機響起來,他一看,竟然是肖桂玫的來電。
肖桂玫的聲音很平靜,她問:「你打算辭職?」
竇澤:「……」
「到時候你走了,留邱曉琳一個人在辦公室里,流言蜚語的,她受得了嗎?」
那也比失戀的同時丟了飯碗強吧?竇澤這樣想著,卻沒說出來。「可是如果我不走,她就得走。」
「你倒是有擔當。」肖桂玫的心裡有點煩躁,她當然不希望屬下總是起么蛾子,而且最終還要讓她來收拾爛攤子。「不如你跟邱曉琳商量一下,問問她願不願意做文員吧,以她的性格原本也不適合做銷售,每個月的業績都卡著線過……」或許是因為心情不好,肖桂玫竟然在電話里對竇澤吐起了槽。「不過,這次報告會你肯定是不能去了……」
參加報告會的機會最終也沒有落到劉洋的頭上,由辦公室里的另一位前輩頂替了。
竇澤向公司請了一個星期的假,或許是出於之前辦公室戀情的風|波,肖桂玫很爽快的批准了。霍司明來宿舍接他去醫院的時候,竇澤還有點緊張,家裡的事情多,已經有兩個病人要照顧,他不想再添亂,便沒跟竇源和劉青他們說。
出於以前照顧病人的經驗,竇澤自己準備了牙刷毛巾臉盆飯盒這些東西,還有換洗衣服,全裝在一個不大的旅行包里,看著鼓鼓囊囊的。霍司明看著也沒說什麼,只是接過來,放到他賓利的後備箱裡。
路上竇澤問:「霍哥,你朋友真的能打折嗎?」
霍司明的唇角勾起一個不明顯的笑容,點了點頭,說:「一場手術前後下來跟公立醫院差不多,加上床位費那些,大概三千塊吧。」
竇澤思量著自己口袋裡的那些錢,抱歉道:「太不好意思了,改天得當面跟人致謝。」又說:「霍哥,你這兩天天天忙我的事,麻煩你了。」
霍司明扶著方向盤拐了個彎沒有說話,開著車直接進了醫院的住院部。
竇澤跟著護士走進自己的病房,發現這裡比五星級酒店還豪華,不像普通病房那樣進門就是床,而是一個套間,連客廳茶室都有。他走到一半就堅決不肯進了。霍司明在前面回過頭來看他:「怎麼不進來?」
「霍哥,這樣的環境,怎麼可能三千塊住一個星期還包含手術費?」他站在那兒看著霍司明。
霍司明也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好像敗下陣來一樣,說:「本來不想告訴你的,這家院長想要我投資他進一批儀器,大概是聽說你是我的朋友,在討好而已。」
「那我住了你豈不是欠了人情?」
「那倒沒有,我原本也打算資助他。」霍司明接過他手裡的旅行包放到沙發上,說:「因為有利可圖。」
竇澤聽到這裡,微張著嘴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說:「還是麻煩你了。」
安頓好之後,護士帶他去做了幾項檢查,霍司明一直陪著他,做b超的時候,竇澤躺在診療床上笑著說:「這架勢真像當初我姐做產檢的時候,要不我之前都差點兒信了。」
霍司明沒有笑,他看到胚芽的心臟搏動,心裡突然有一股衝動,等竇澤從床上下來的時候,又忍住了。
晚上吃過飯,竇澤發現自己帶來的生活用品完全沒有用武之地,這裡應有盡有,每到飯點都會有護工將配好的營養餐送到病房裡來。
霍司明一下午陪著他沒走,此時正在小客廳的茶几上處理文件。他如坐針氈地思考著該怎麼開口才能讓霍司明明天不再來陪他。
房間裡很靜,空調出風口吹出溫和的涼氣。竇澤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是邱曉琳,霍司明抬頭看他,他下意識拿著電話進了臥室,並且關上了門。
霍司明坐在小沙發上,看著眼前關閉的門,輕輕放鬆身體,靠到了沙發背上。竇澤正懷著他的孩子,可是兩天之後,這個小生命就要消失在世界上,它的創造者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
邱曉琳打電話是為了跟竇澤商量她調離崗位的事,這件事最後的處理結果讓他們兩個誰也沒想到,邱曉琳說:「我還以為要被炒魷魚。」
「不會的。」竇澤說。
邱曉琳隔著電話,慢慢做了一個深呼吸,鼓足了勇氣問:「竇澤……你到底……為什麼跟我分手?」
「……」竇澤舔|了舔嘴唇,懷孕的風|波已經過去,可他對交往了不到三個月的邱曉琳仍有愧疚感,因為在他們正式確立關係的第二個星期,醉酒的竇澤就被霍司明侵犯了……他當然不能把這件事告訴邱曉琳,明明頭天晚上他還想將新女友介紹給相交多年的大哥認識……
過了一會兒,邱曉琳說:「竇澤,以後好好的……」
竇澤愣了一下,說:「你也是。」
臥室里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戶,外面有一個小陽台,下面是醫院的小花園。竇澤開窗走出去,夜幕四合,能聽見成群結隊聒噪的蟬鳴,過了一會兒,他感覺肚子裡好像動了一下似的,心裡一驚,伸手摸了摸,那裡還是有稜有角的四塊腹肌,肚子裡安安靜靜的,仿佛剛剛只是他的錯覺。
竇澤從臥室里出來的時候,發現霍司明已經靠在沙發上睡著了,他看了一眼表,已經八點二十分。竇澤繞著沙發來回走了兩圈,最後輕輕喊:「霍哥,霍司明,醒醒。」
可能是他的聲音太小,霍司明只是輕輕皺了下眉頭,並沒有醒過來。
竇澤猶豫了一下,伸手推他的肩膀:「醒醒。」然後又立刻後退一步跳開很遠,像怕被大型肉食動物捕食的兔子。
霍司明這才悠悠轉醒似得,半眯著眼,掐了掐鼻樑,問:「幾點了?」
「八點半。」竇澤說:「很晚了,快走吧。」
霍司明的頭還靠在沙發上,一臉痛苦的表情,他纖長白皙的手指揉著太陽穴,說:「頭有點痛。」
「……」竇澤試探似的往前湊了湊,好像觀察他是不是在說謊,最後說:「那正好讓醫生看一下,開點止疼片回去吃。」
霍司明:「……」
竇澤站得離他很遠,幾乎快到門口的廁所那裡,他問:「幹嘛站那麼遠?你在怕我?」
竇澤沒有說話,就那麼靜靜看著他。
霍司明輕輕嘆了口氣站起來,垂著眉眼,頭髮微微遮住眼睛,像一頭鬥敗失去配偶的公獅子,經過竇澤身邊的時候也沒抬頭。他的電腦和公文資料還落在病房的小客廳里,竇澤反應過來追出去的時候,他已經走了。
竇澤給他打電話,他大概正在發動車子,過了十秒鐘才接。竇澤說:「你的包落我這裡了。」
「明天我讓秘書來拿,你睡吧。」
這個答案跟竇澤預料中的不一樣,他以為這只是霍司明明天繼續來的藉口,沒想到霍總並沒有這個意思,一切好像都是他自作多情。竇澤盯著未闔上的電腦遠遠看了兩眼,採取對它主人一樣的態度,敬而遠之。
手術被安排在後天。
早晨醒來的時候,竇澤心裡突然有點緊張,他莫名產生了一種很不安的情緒。護工在八點鐘的時候敲門送餐進來,他坐在餐桌那裡正吃飯,外面又響起篤篤的敲門聲。
過了一會兒,進來一個身材高挑膚色白皙的年輕人,看起來很精神,眼神溫柔明亮,笑著對他說:「不好意思竇先生,打擾您了,霍總讓我來取電腦和文件。」
至此,竇澤總算相信,霍司明那天晚上的混亂一定是醉酒所致,並非他想像中的摻雜了什麼感情因素。畢竟,身邊放著這樣一位盤正條順的貼身秘書,哪裡還會對他這樣的黑皮有什麼綺念?他心裡像放下塊大石頭似的,又有些羞愧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自作多情。
當時霍總大概是隨手抓到一個男人就上了,或許混亂中壓根兒沒認出那人就是他竇澤。他一邊想,一邊站起來對那年輕人說:「沒關係沒關係,你自己拿,就在那裡,我沒有動。」他看那年輕人手腳麻利地把電腦充電器纏起來裝進包里,又問:「您貴姓?」
「免貴姓白,白若安,『你若安好』的若安。」白若安一笑,露出一口米粒似得白牙,閃得竇澤自慚形穢。
竇澤僵著手站在那裡,不知為何有種小三見元配的羞愧不安。
白若安收拾好東西,抱起來沖他笑了一下,說:「您吃飯吧,我們霍總今天有點忙,大概不能來看您了。」
「啊,不用不用,我這裡沒什麼事,不用他過來,幫這麼大忙已經很不好意思了。」轉瞬間,竇澤由一個受害者變成了自作多情的小三,他目送元配白若安出門,再一次確定霍司明對他沒有那方面的意思,純粹是他自己想多了。
竇澤晃蕩了半天,在中午吃飯的時候接到竇源的電話,那邊說:「爸爸的情況不太好,還沒有確診,但這兩天就住院了。」
「什麼?」
竇源說:「不好說。」她大概也在公司里,旁邊還有印表機發出擦擦工作的聲音。「媽今天打電話告訴我的,估計……」後面的話她沒再說下去,而是問:「你那裡還有多少存款?」
「……」竇澤沒說話,他只工作了一年而已,全部身家不過兩萬塊,其中一萬已經給了竇愛國,去掉自己的手術費,只剩下六七千。
竇源也意識到自己問了蠢話,道:「算了,你大概也沒什麼錢。我去問問謝駿吧,不行先把南南接回家,反正她在醫院裡也只是輸輸液而已。」
竇愛國的胃病歷時已久,從竇澤懂事起就知道他胃有老|毛病,如今……最壞的結果大概就是癌了吧?怎麼辦?哪裡去弄錢?
掛掉電話,竇澤感覺有點暈眩,他守著餐桌上的營養配餐想:能不能把這些東西都退掉?不然他先不做手術?
晚上霍司明過來看他,身邊還帶了白若安,白若安手捧鮮花,一邊遞過來一邊說:「今天早上太匆忙,忘了禮數,專程來補上。」
竇澤連稱不敢,心裡的事情亂七八糟纏成一團,面對他們也沒什麼精神。霍司明看出來,問他:「怎麼?緊張了?」
竇澤勉強笑笑,說:「沒有。」
霍司明回頭看了一眼白若安,後者立刻識趣道:「那我先回家了。」
「怎麼現在就走?再坐坐吧。」竇澤學著他爸媽那一輩老人家的口氣留客,但學得不像,聽起來怪裡怪氣。
白若安笑起來,也不在意,說:「你們敘舊吧,我就不在這裡礙事了。」他的語氣調侃,聽在竇澤耳里卻如臨大敵,他趕緊跳起來擺手,極力撇清似的說:「沒有沒有,我這裡也沒什麼事。」
白若安不理他,徑自走了。
屋裡只剩他和霍司明,頗有些不自在。
霍司明問:「你今天怎麼了?心裡有事?」
「沒什麼事,就是心慌。」竇澤笑了笑。「想起之前他們說我懷孕就覺得滑稽,我竟然還當真了,昨天晚上睡覺前感覺肚子裡有東西在動似的。」
霍司明聽到,腦海里空了一秒,他問:「什麼感覺?」
「什麼什麼感覺?」
「……」霍司明反應過來,說:「沒什麼。」他忽然站起來走出去,有些克制不住想把真相告訴竇澤,可是理智強硬地撅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