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那一夜,坤寧宮的大門被緊緊鎖閉,所有宮女太監皆被封上了嘴處以極刑。一瞬間,整個坤寧宮風聲鶴唳,每一寸空氣里都流淌著血腥的氣息。
她,像一隻待宰的羔羊被拖到薊允秀的跟前,匍匐在他的腳邊。
薊允秀身著龍袍,頭戴皇冠,威嚴地站著,高貴俊美得仿佛天上的太陽,光芒耀眼,卻是不容親近。
花畹畹抓住他的衣角,聲淚俱下:「祿真是你的親生兒子啊,他只是看不過你冷落我,心疼我每日以淚洗面,而在你面前替我說了句公道話,甚至連埋怨安念熙都夠不上,你竟然狠心將他關了三天三夜,他還只是個五歲的孩子,他在黑屋子裡忍飢挨餓,擔驚受怕,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而你,身為他的父皇卻只是安慰你的安貴妃,全然不顧祿真的死活!如果不是你這樣對待他,我的祿真何以會染上肺病不治身亡?」
對於兒子的死,她痛徹心扉,而他,薊允秀,祿真的親生父親卻全然不為所動,他冷酷無情地指責著她:「你這個毒婦,教唆兒子對朕和貴妃不敬,祿真夭亡,都是因為你這個母后沒有為他積德所致!要知道,念熙可是你的親姐姐,十年之前要不是你貪圖富貴,哭著求著執意要嫁進平王府,念熙善良,成全你,讓你做了平王妃,朕和念熙的緣分也不會遲了十年,而你不但不感激,竟然還妒忌自己的親姐姐!」
花畹畹啞然失笑,原來安念熙為了爭寵,竟還在皇帝跟前撒了這樣的彌天大謊。是誰在十年之前向她下跪,哭著求著讓她成全,如果十年之前她便能預知未來,什麼平王妃,什麼皇后她都不會稀罕,她不會讓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去陪這樣一個狼心狗肺的男人成長!
現在,她好悔,好恨,只想要她的祿真活過來!
她仰天狂笑,直笑得淚如雨下,然後仰起頭,恨然地瞪視著薊允秀:「你被騙了,我不是安念熙的妹妹,我和安念熙不可能是親生姐妹,她是高高在上的護國公府嫡孫小姐,而我只是安家的一個童養媳,貧賤如泥的童養媳!我姓花,不姓安!」
薊允秀臉色大變:「你這個賤人竟然欺騙了朕十年,念熙善良美好,就像天上的雲彩,怎麼會有你這樣蛇蠍心腸的惡毒妹妹?原來,是你,是你欺騙了朕!」
皇帝重重一腳踹在她的心窩上,她大大吐出一口惡血。沸熱的血濺在皇帝的龍袍上觸目驚心。
她倒在地上,強撐起身子,唇邊帶著一抹清冷的笑容,手撫著隱隱作痛的胸口,就在剛才薊允秀踢她的地方有一道虬結猙獰的疤,那是她曾替他擋下的刺客的劍,如今想來,多麼不值得啊!
她苦笑著,雲淡風輕道:「先帝在世的時候,九子奪嫡,腥風血雨,我為你擋過刺客的劍,喝過政敵的毒,馬不停蹄夜奔八百里為你通風報信,助你躲開政敵的追殺!你曾於賑災之時感染瘟疫,是我驅散宮人孤身一人,衣不解帶伺候在你床前七七四十九天!你登基的時候向我許諾過什麼,你說你做一天的皇帝,我就是一天的皇后!可是現在你不但要廢掉我,還封了安念熙剛剛出生的兒子為太子!你的帝位是我拼盡性命助你達成的,太子之位應該是祿真的,君無戲言,可是為什麼有了安念熙,堂堂一國之君卻出爾反爾,失信於我?」
薊允秀漠然地看著她,冷酷得就像一塊冰。
看著薊允秀的眼神,花畹畹在心裡苦笑。前塵往事在薊允秀眼中已經不名一文,對於她的苦,他視而不見,對於她的痛,他不會心疼。
十年,挖心挖肺的十年,就算對一條對自己忠心耿耿的狗,都不該是這樣的冷酷無情,何況是自己的髮妻?
更絕情的話在後頭。
「朕給念熙的一切都是她該得的,她天性善良,純真無暇,後位和太子之位都是朕要給她的,她原本不肯的!誰像你這個毒婦!」薊允秀的神色狠狠一冷,「念熙難產,朕不在宮中,宮女去求你,你卻躲在坤寧宮中避而不見,甚至你下令叫走所有太醫,你分明是成心要害死她!若非朕及時回宮,念熙母子焉能化險為夷?」
提起這茬,花畹畹更恨了。
「我做錯了嗎?我的兒子危在旦夕,我情願用自己的性命來換取他活下去!而你只寶貝你的安念熙和安念熙生下的孽種!我讓所有太醫來給他診治,我要救自己的親生兒子!你只想著安念熙,我的祿真命懸一線,你卻下令讓我去安念熙宮中陪產,安念熙母子的命是命,祿真的命就不是命了嗎?安念熙有你的寵愛,有你貴為天子的福澤庇佑,她怎麼可能會有事呢?而我的祿真只有我了,如果現在能讓我的祿真活過來,什麼後位,什麼榮華富貴,我全都不要!我只要我的祿真能夠活過來!薊允秀,我恨你,我恨透了你,我恨你恨得恨不能生生撕扯了你的血肉!是你的冷酷無情害死了我的兒子!」
她目光血紅,咬牙切齒地喊著。想到祿真的死,她就覺得自己每一寸膚肉都被凌遲。
皇帝的眸子更加陰寒,他道:「朕原本可以念在夫妻十年的份上,對你有個好的安排,雖然廢了你的皇后之位,可也會對你的後半生負責,至少讓你在這宮中安度餘生,可是沒想到你這個賤人不知悔改,竟然口出狂言,侮辱於朕,朕對你是不能再有一點點的仁慈之心了!」
一紙廢后的詔書明晃晃黃燦燦地擲到她的腳邊……
她辛辛苦苦用命博取的一切,卻換來一紙廢后的詔書,還有拔去舌頭,挑斷手筋腳筋的悲慘下場。
而安念熙一張貌美如花的面孔輕易便換得了後位,換得了太子之位。
冷宮十載,難捱如凌遲。
她在每個雨後,都讓宮女將她的臥榻抬到廊檐下,讓冰冷的雨水澆淋自己的肌膚,好提醒自己:她,花畹畹還活著!
她要活著,一定要活著,活得比薊允秀長,舌頭拔去沒關係,手筋腳筋挑去沒關係,她只要留著一雙眼睛看著薊允秀的負心能換得不得好死的結局,她便心滿意足了。
冷宮十載,她在心裡詛咒薊允秀,卻對安念熙仍存了一絲仁慈。安家童養媳的四年,她對她總是好的。時過境遷,人在不同位置難免會變。
在這個雨後黃昏,斜陽最後一點脆弱的光也從那棵光禿禿的梨樹上消失,整個天幕暗淡下來。
夜降臨了。
冷宮的門開啟,一點暖光從門口幽幽地飄了進來。
「廢后花畹畹跪下接旨!」太監特有的尖細嗓門。
她啞然失笑,跪下?她的手筋腳筋早被挑斷,她是個沒有行動能力的活死人,如何跪下?
「皇上旨意,廢后無德,冷宮中不思己過,日夜詛咒皇上皇后,鴆酒一杯,賜死!」
她再次啞然失笑:她不但是個癱子,還是個啞巴,如何詛咒?不過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藉口而已!
她質問不出一丁點的聲音,被人強行從臥榻上拖到了地上。然後她聽見太監宮女山呼「皇后娘娘千歲千千歲」的聲音,和安念熙高貴的聲音:「你們全都退下!」
冷宮裡從來沒有點過如此明亮的燈,當她從地上搖搖晃晃抬起頭來,她看見安念熙身著皇后服高貴冷艷地站著,她比她還大了兩歲,可是如今二人的容貌卻早已天壤之別。
安念熙依舊那麼美,像薊允秀初見她時誇她的那樣:出塵絕艷,美若天仙。
一個依舊是天上的仙女,一個卻早已是牆角糊掉的爛泥。
花畹畹睜著無嗔無恨的眼睛,呆呆地看著她。
宮人都已被遣散,冷宮裡就剩了她二人。安念熙蹲身,撩開她蓬亂散落的頭髮,帶了一絲憐憫道:「你有今日,皆是命數,你不要怪我,我近日時常夢到沉林弟弟,他說他一個人在地下太孤單了,沒有你這個福星,病魂又來糾纏於他,所以我放你早日去地下和他團圓。」
她說不出話,只是呆呆地看著她,眼神從呆滯漸漸浮起清明的恨意。
安念熙微微一凜道:「你大限將至,我就讓你死個瞑目,你有什麼想問我的,都問吧!你人之將死,我言無不盡。」
安念熙說罷,花畹畹的唇角浮起一絲冷笑。
她的舌頭已被他們拔去,她如何問得出口?
安念熙也意識到了這點,臉上閃過轉瞬即逝的窘迫,她道:「也罷,事到如今,我就都和你說了吧,反正你到了地底下遇到沉林弟弟,他也是會告訴你一切真相的。沉林的死不是偶然,不是意外,是謀害!害死他的兇手就是我安念熙——安沉林的親生姐姐!」
花畹畹駭然地瞪大了眼睛,這駭人聽聞的真相!
安念熙的淚落下來,她痛苦地說下去:「因為我愛上了一個一貧如洗的窮書生,門不當戶不對,我的愛情註定沒有好下場,如果沒有沉林這個大房嫡子,可就另當別論了,我可以留在安家,招我的愛人做上門女婿,可是安家大房有沉林這個長孫嫡子,大房龐大的財產和我這個女兒沒有一丁點的干係,所以要保全我的愛情,只有犧牲我的弟弟!你們的洞房花燭夜,我在沉林喝的合卺酒里下了毒,原本是要將沉林的死嫁禍於你,可是沉林卻在臨死之前乞求我,只要我保全你,那麼我對他做的一切,他到了地底下也不會追究,他會在另一個世界真心地祝福我……」
所以,在安家人合力要她陪葬的時候,安念熙全力保全她,不過是為了贖罪。
有讀者說開頭太過了,不要被慘烈開頭嚇到哈,我是很明朗的人吶~~~~~~~~~~~(*^__^*)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