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紀楠擇了日子擺了簡單的酒席,收少年單凱做了義子。
張芝蘭因為在眾人面前被打,所以憋了一口惡氣。
在酒席上,傷痕未痊癒的張芝蘭極盡熱情地招呼著客人。
安容順已能拄著拐杖在地上行走。
只吃了少許的東西,安容順便說有些頭昏,想早點兒回房歇息。
秋嫂扶著安容順走在回房的路上,八月底的夜,燥熱得很。
「也不知道老爺這是唱得哪一出,剛剛當著眾人的面狠狠修理了這多嘴多舌的貨,沒想到只隔了兩日,竟又捧上了天,不但尋了名醫來診治,買了許多的補品,竟然還收了那單公子做了義子。唉,老爺這是越老越糊塗啊。這芝蘭哪裡是想要個義子啊,分明是想在這個家裡找個靠山,有個撐腰的。」
「夫人,您多想了不是?那單公子,我看人挺好,心地善良,應該不是那種不辨是非的人。雖說這認了義子,可畢竟人家單公子家世好,怕是也不會整日介地停留在咱們這府里,就是在這裡,也不會參與到府里的雜事,畢竟人家是個公子呢。」秋嫂寬慰道。
安容順經過林梧城的房間時,朝裡面望了望。
一方潔白的手帕被放在桌子上。
「哦?」安容順皺起眉頭。
「這是什麼?為何如此眼熟?」安容順將房門推開,道。
兩人進了林梧城的房間,安容順一瘸一拐地走到書桌前,仔細看著桌面上擺放的那一方絲帕。
當秋嫂的目光落到絲帕上時,一絲不安滑過秋嫂的眼角。
「這,這——怎麼會?難道是?這——這不,不可能。」安容順語無倫次地說道。
秋嫂扶住險些跌倒的安容順,道「夫人,這世上相似的東西太多了,咱們林家的圖樣也未必各個都能守得住。」
安容順仔細地看著那方絲帕,道「不是圖樣,任何圖樣,有眼力的繡工只需要掃一眼就會記在心裡,我是覺得這繡工的功法——」
秋嫂仔細地看了看那方絲帕,道「除了圖樣是咱們林家自創的圖樣,至於技法,不過是使用了一些很常見的傳統技法。」
安容順搖了搖頭,道「但這些技法的組合,落針的方式,還有這些色調——」
「夫人,一定是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讓您啊,有些累了。不要多想了。」秋嫂勸慰道。
安容順伸出右手,想拿起桌子上的絲帕。
「娘——」林梧城站在門外大聲道。
安容順轉回身,望著林梧城,道「這絲帕是哪裡來的?」
「這是我——」
「梧城,你是讀書人,你從小就很懂事,你四書五經讀了那麼多——」
林梧城走了進來,抓起書桌上的絲帕塞到懷裡,道「娘,您想什麼呢?這就是一塊普通的絲帕,是我找人繡的。我有些思念婉容,離婉容的忌日越來越近,所以就拿出來睹物思人而已。」
「婉容的遺物都已經在鏡山大火後焚燒了,若說有,也只是那對光屁股的孩童的絲帕,你又如何有這一方的?我若沒有記錯,婉容喜歡的是木棉花,這絲帕上的圖樣就是木棉花。而這圖樣是畫室的烏簡老師傅的畫作的一角。」
安容順看著林梧城的眼睛,道「梧城,你跟娘說實話,你從哪裡得來這絲帕的?」
林梧城不敢看向安容順的目光,諾諾道「梧城,其實——」
「夫人——」
眾人回頭看去,著一條粉紅湖縐的百褶裙、玉色湖縐短襖的孟水芸扶著門框,膽怯地說道「絲帕是水芸繡給大少爺的。」
「哦?」安容順眯縫起雙眼,仔細地打量起眼前的女子。
隱約的不安縈繞在安容順的心頭。
「娘,是這樣的,梧城思念婉容心切,就按照往日的記憶畫了一張圖樣,央求水芸姑娘照著圖樣繡了出來。」林梧城慌亂地解釋道。
安容順抬起頭,直視林梧城,「既然如此,那不如讓水芸姑娘按照往日的圖樣再次繡一方絲帕,可好?」
「娘,圖樣早已遺失,再說,老是勞累水芸——」
「這裡不就有現成的嗎?」安容順從林梧城的懷裡掏出那方絲帕,不容置疑地說道。
「娘,夜已深——」
「娘不累,這樣一幅簡單的木棉花小作,也只需一夜即可完成。」
安容順轉過身,舉起那方絲帕。
「水芸姑娘,為我這個老太太再繡一方這樣的絲帕,可好?」
指甲深深陷入木製的門框。
「是,夫人——」
……
念雙將站架、手扶板、剪刀等工具拿到安容順的房間,一一擺放好。
不多時,眾人即全聚攏到安容順的房間外。
「是哪一個耳尖多舌的丫頭如此張揚啊?」安容順不悅道。
秋嫂冷哼一聲,道「這府里若說最愛挑是非,不安分的丫頭,那莫過宛兒了。剛才只有這小妮子端著食盒從大少爺的房間外經過。」
「尋個人家,把她打發了,嫁妝上別虧著她,省得旁人笑話了我林家。」
「是。」
手搖羽扇,穿著白色錦緞旗袍的許茹寶笑盈盈的走進房間。
「哎呦大姐,您這是唱的那一出啊?這新媳婦都進家門這麼久了,您現在才要考上一考?」
安容順冷哼一聲,道「我老了,想看看小輩們擺弄擺弄花線,偏巧有些人看不得我老婆子尋樂子,非要弄些妖蛾子出來。」
「什麼妖蛾子啊?大姐可是說我呢?難不成非要老爺打死我,大姐才開心?」張芝蘭在全香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安容順皺眉道「今日是你收義子的大喜日子,你不在正堂招呼客人,跑這裡做什麼?」
張芝蘭嬌喘連連地坐到椅子上,道「客人已經都散了,我這正想回房歇息呢,卻看到人啊,都朝你這兒來了。想我張芝蘭被老爺打的時候,你們都瞧了熱鬧,那我今日又怎麼能錯過這樣的熱鬧呢?看熱鬧,誰不會啊?」
「哪個會看你的熱鬧?二哥沒有按照家規趕你出府,已經戴上了不孝的帽子,又為你招了義子,你還想怎麼樣?什麼是熱鬧?」林紀香氣憤地說道。
張芝蘭輕蔑地看了一眼林紀香,道「這話啊,大姐說得,二姐也說得,偏偏你這個做小姑子的說不得。俗話說,女大不中留,有哪個人家的姑娘會留到三十多歲啊?」
「好了,都少說幾句吧,這些日子,老爺憋著一口氣呢,都嫌這府里不夠鬧騰呢?」許茹寶說道。
眾人沉默。
一雙穿著蓮花布鞋的小腳跨過門檻,緩緩走到站架前。
女子氣定神運,仿佛置身在無數畫卷中一般。
柔滑的絲線穿入針孔。
針落。
圓長嫩綠的葉子,綠得透明,綠得清翠欲滴。
小巧玲瓏的花骨朵緊緊抱在一起。
一朵露出嫩紅花蕊的木棉花像一個怕羞的新娘,羞答答地低著頭。
……
夜深。
眾人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女子穿針引線。
女子精緻的臉廓散發著淡淡的柔光。
髻間斜插著的一朵紫薇花映得女子膚若凝脂,清雅明媚。
林梧城背著雙手站立在安容順的身旁,百種滋味湧上心頭。
白熾燈下女子的倒影有規律地移動著手中的繡針。
淚蒙濕了林梧城的雙眼。
沒有人注意到在安容順房間外的嘉山後,一男一女正注視著房間內的女子。
「回吧——」男子悵然地說道。
「二少爺,不要等二少奶奶繡完嗎?」女子道。
「我,累——」
「哦,好吧,綠真這就推少爺回房休息。」
輪椅穿梭在楊柳稀疏的倩影中,一雙緊握輪椅扶手的手不斷地顫抖著。
從沒有過的心痛,從沒有過的憂慮,從沒有過的哀愁。
「二少爺,你這是怎麼了?」綠真道。
「沒,沒怎麼——」
「要去喚郝醫生嗎?是要打針嗎?」
「再打,我就真,真的——」
林桐卓昏昏沉沉地睡去。
綠真邊推動輪椅,邊說道「二少奶奶人真好,不僅生得美,說話也軟軟的,沒想到竟然還會蘇繡,還繡得那麼好——」
……
孟水芸將針收起。
眾人圍攏過來。
林紀香驚訝地看著嬌艷欲滴的木棉花,道「沒有想到,你,竟然能繡得這麼好,而且每一種針法都運用得很嫻熟。」
「雖然只有一朵木棉花,三兩朵花骨朵,兩片細小的葉子,但足以看出姑娘有天資。」安容海讚嘆道。
眾人仔細看著這幅簡單的木棉花小作,讚嘆不已。
「絳紗弟子音塵絕,
鸞鏡佳人舊會稀。
今日致身歌舞地,
木棉花暖鷓鴣飛。」
林梧城邊吟誦邊走出了房間。
林紀香看著林梧城的背影,憂傷地說道「婉容最喜的就是木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