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拿定了主意,張居正這個行動派便立刻作出了部署。 .更新最快
京城府內固然是要嚴鎖消息,但這卻還不是最要緊的,他更不放心的,是江陵縣城那兒。雖然他對自己的長子張敬修還有些信心,但家鄉那些親人里多有不著調的,這種事情可開不得半玩笑,出不了絲毫差錯,自然得派人過去主持大局,將事情泄露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而這個人選,就只能挑張守敬了。雖然他名為張府大管家,但其實還兼具了張居正幕僚、親信的身份,在張家的地位更遠在張守禮之上,有他過去和張敬修一道應付家中事務,才能叫張居正感到安心。
於是就在噩耗傳來的第二日,張守敬就急匆匆離開了北京城,直奔江陵而去。而張居正,則在強忍悲痛之下,重新投身到朝廷繁雜的政事之中。雖然因為過度的傷悲使他傷了身子,但為了不叫外人看出什麼端倪來,張居正只有咬牙苦忍,不過這精神頭顯然是無法和過去相比了。
這一,與他接觸最多的皇帝萬曆感受得越發明顯,在一次奏事中還頗有些關切地問道:「張師傅可是身子有所不適麼?」
對此,張居正的回答卻很是乾脆:「多謝陛下關心,臣只是這幾日裡有些勞累而已,回去歇上一晚便沒事了。」
「那張師傅你可要好好保證身體哪,朕和大明江山可少不了你哪。」萬曆忍不住勸了一句。雖然他心裡未必是這麼想的,但有些話還是得。
張居正自然再次謝恩,隨後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的政事上。但他畢竟身子不舒服,所以在奏對時還是有些表露出來,這落到萬曆眼中,也叫他留了心。
但事情的變化卻再次出乎了張居正的意料之外,就在第三天上,他正在內閣處理政事時,就有下面隨侍之人進來稟報:「閣老,有您家裡的人等在宮外,是有要事相告。」
皇宮畢竟不是一般地方,即便是張居正這等身份之人,也不可能叫自己的人隨意進出宮門,有了急事,也只能求宮門處的守衛將消息傳遞進來。
本就有些心事的張居正一聽這話,便是一凜。本來,以他過往的作風,哪怕家中失火了,都得等處理完了手頭上的事情才會去應對。但今天,他當時就放下了手中的公文和筆,隨即便起身朝外走去。
待他腳步急切地出到宮門之外,便看到了同樣一臉驚慌和不安的府上另一大管事張守廉在那兒翹首等待著。見自家主人終於來了,他臉上的急切之色才稍微收斂些,隨即上前施禮相見:「老爺……」
「出了什麼事了?居然在這個時候來此見我?」張居正也不廢話,直接問道。
「是……江陵又有消息傳了回來。」張守廉稍作遲疑後,還是把實話道了出來:「他們遣人前來急報,是老太爺的事情已被人透了出去,老家那兒無法掩蓋,只能舉喪……」
「什麼?」這一消息對張居正所造成的衝擊並不比當日得知父親病逝時來得,直叫他呆呆地愣在原地好半晌都未能反應過來。
本以為一切還能遮掩一番,卻沒想到事情竟再次出現了轉折,那自己這幾日來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成了無用功了麼?還有,當這事再也沒法掩蓋之後,自己接下來又該如何走下一步?
一時間,各種情緒,各種念頭想法紛至沓來,直教張居正的心瞬間成了一團亂麻,眼睛都有些發直了。
作為當朝首輔,張居正給人的印象一直是極盡威嚴,永遠沒什麼事情能夠難到他的。而現在,他卻於皇宮跟前顯露出了迷茫與無助,這讓周圍的那些禁軍以及進出的一些官員都不覺感到吃驚,所有人的目光也隨之完全落到了他的身上。
正滿心糾結的張居正自己並未覺察到這一切,但張守廉卻是明顯發現了這一不妥的情況,趕緊聲提醒道:「老爺,這兒可是皇宮,還有不少人看著呢?」
幸好他面前的是經歷過太多風波的張閣老,換了別人,在這等起起伏伏的變故下,這一刻即便不發瘋,也一定無法收攝心神,做出一些叫人驚訝的事情來。而他,雖然同樣心潮起伏不斷,可在聽到提醒後,還是迅速恢復了心神,明白自己已成為了不少人關注的焦。
該怎麼辦?今日自己失了態,事情一定會被這些人傳出去,而到時候,別人怎麼想可就不一定了。這對自己可是極度不利的……現在唯有一個辦法了!
只眨眼間,張居正便已有了定策,當即雙膝一軟,便朝南邊跪了下來,然後猛地拜伏倒地,口中淒涼而自責地喊了一聲:「父親……兒子不孝哪,連您最後一面都未能見到!」
所有人都再次被他這一舉動給弄得呆在當場。任誰也想不到,在發了好一陣子呆後,堂堂的當朝首輔大人居然會突然跪倒在地。尤其是正站在他的南邊,正好面對他這一跪一拜的那些官員,更是嚇得趕緊就往邊上避去,他們可受不起閣老如此大禮哪。
所有人中,反應最快的自然是張守廉了。在見到自家老爺跪下之後,他也迅速跟著跪地拜倒,同時心中也明白過來,這是老爺在知道事情已遮掩不住後所做的決定——索性就由他自己把事情給公開了!
在陪著張居正朝南邊跪拜了好一陣後,張守廉又膝蓋行到前者跟前,一面攙扶住依然還想要叩拜的自家老爺,一面帶著悲聲,流著眼淚道:「老爺,事情已然發生,您再是自責也無濟於事,只會叫老太爺的在天之靈不得心安哪。老爺您不能在老太爺跟前盡孝,完全是因為要替朝廷盡忠,老太爺知道這,是斷然不會怪您的。老爺,還請節哀……」
他這一番話,得聲音極大,這讓本就已有所猜想的周圍眾人都明白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一時間,所有人的神色都是一變,也能理解為何張閣老剛才會突然神色大變。試問,誰接到如此消息還能鎮定自如,那就與禽-獸沒有兩樣了。
隨後,那些官員就紛紛圍了上來,和張守廉一起對張居正又是好一陣的勸慰。在眾人的努力之下,張居正那悲痛的表情才稍微收斂了些,但話依然有些顛三倒四:「各位,我今日怕是招待不了你們了……我……我這就去宮裡請見天子,我……」到這兒,只衝他們一拱手,便轉身朝著宮內跌撞而去。
雖然不少官員還想表現自己對張閣老的關心,奈何這宮門卻是一道鴻溝,使他們無法跟隨在其身後,最終只能看著他略帶佝僂的身影消失在宮門深處。
在腳步凌亂地朝前走動時,張居正的心卻前所未有的平靜,腦子裡也在迅速地轉動著念頭,思索著自己到底該怎麼辦。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自己丁憂是避免不了了,那就索性把事情直接交到皇帝跟前,看他是個什麼意思吧。
張居正所以敢賭這一把,是因為他深知這幾年來,自己在朝中扮演著多重要的角色。一旦自己真箇丁憂離開,把一切都撒手不管,以皇帝現在的經驗和資歷,怕是根本拿不下如此紛繁的國事,也壓不住滿朝的官員,他勢必會挽留自己。而如此一來,自己就未必真箇用回鄉丁憂了,一切自然也就照著原來的設想而行。
當然,這事他現在也只是設想而已,到底會是個什麼結果,就是張居正也是無法真正掌握的。
得知張居正在外求見,萬曆自然不會拒絕,便一頭表示答應,同時拿過了手邊的一份奏疏翻看了起來。
當張居正進殿之後,萬曆便率先道:「張師傅,朕恰好有一事想跟你請教呢。今年全國各地的收成都不太好,不知是否可以在稅收上稍作減少,以減輕百姓的負擔呢?」
但出乎他的意料,本來在拜見自己後就會起來的張師傅今天居然趴在地上沒有起身,而且還在那兒抖動著身子,連自己的問題都沒有回答。
「這是……張師傅,你這是怎麼了?」萬曆很有些吃驚地問道。而他身旁的孫海很是識相地走上前去,一面關切地叫了聲閣老請起,一面伸手就把他從地上攙扶了起來。
而待張居正順勢起來後,萬曆卻是更驚了。因為他看到,自己的張師傅此時竟是滿臉淚水,身子還在發著抖打著顫:「張師傅,您這是怎麼了?」
「陛下,臣今日前來,是請您免去臣一切官職,讓臣返回家鄉江陵去的。」張居正在稍微控制了一下情緒後,出了這麼一句話來。
而這話一出口,就更叫萬曆猝不及防了。他呆呆地看著對方:「張師傅何出此言?怎麼就會有如此想法?朕和朝廷,還有天下可少不了你張師傅哪。是什麼人惹您生氣了,您和朕,朕一定不會輕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