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子彈?」
聽到徐雲口中冒出的這個詞。
現場的幾位大老頓時齊齊一怔,臉上露出了明顯的意外。
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徐雲居然會把串列式加速器和中子彈這玩意兒聯繫起來。
錢秉穹更是嘩啦一下從位置上站了起來,動作過大之下,椅子都被推翻在了地上。
但他卻絲毫沒有將椅子扶起來的想法,而是一邊咽著唾沫,一邊定定的看著徐云:
「小韓,你說什麼?那串什麼的加速器,能幫咱們搞出中子彈來?」
徐雲聞言深吸一口氣,同樣鄭重的看向錢秉穹,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答覆:
「沒錯。」
錢秉穹見狀臉色驟然一紅,整個人頓覺一股熱流從心頭直衝腦海,以至於他的身體都晃了兩下。
好在一旁的陸光達眼疾手快,連忙扶住了錢秉穹的手臂,才沒有出現什麼危及人身的意外。
過了足足有小半分鐘。
錢秉穹的臉色方才最終恢復平靜,慢慢坐回了被老郭正起來的凳子上。
此時此刻。
整個現場的氣氛著實有些微妙。
屋子裡看似如同極寒的冰庫,但在這股仿佛要凍結空氣的沉寂之下,卻又似乎有某些東西在涌動激盪。
中子。
這是一種發現時期很早的微觀粒子,自身為不帶電的電中性,所以才叫做中子。
中子這玩意兒無處不在,在所有的原子中除了氫的1號同位素「氕」,所有原子都帶有中子。
你吃一口米飯,其中包含的中子數量就超過10^24個。
乍一看起來,中子好像沒什麼特殊的地方。
但如果中子在脫離原子形成穿透力極強的中子束後,它的性質就會不一樣了——這是一種真正的殺人利器。
這輩子是人的同學應該都知道。
細胞是構成生物體的基本單位——注意,是基本單位,不是最小單位。
人體的任何一個細胞里都含有數不清的分子,而分子又是由原子組成,也就是說每個細胞內都存在一群數量巨大的原子。
至於原子呢,又由質子和電子以及中子組成。
中子束在穿過人體時。
會使人體內的分子和原子變質或變成帶電的離子,引起人體裡的碳、氫、氮原子發生核反應,破壞細胞組織。
宏觀層面上會使人發生痙攣,間歇性昏迷和肌肉失調,失去反抗能力,嚴重時會在幾小時內死亡。
中子束最早的殺人記錄,可以追朔到1945年8月21日。
當時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的科學家達格利恩在做試驗時,不小心受到了嚴重中子的輻射。
雖然他立即進行特殊的救治,但中子的破壞性是不可逆轉的——至少當時如此。
於是乎。
這個倒霉的科學家在25天後不幸去世,年僅24歲。
更有意思的來了。
達格利恩活著的時候有個大他一歲的學長,二者關係很好,此人叫做塞姆·科恩。
達格利恩墓碑上的墓志銘,就是塞姆·科恩親手刻上去的。
說實話。
沒人知道達格利恩的死亡對於塞姆·科恩是否有某些實質影響,但有個事實是
在五十年代的時候,塞姆·科恩第一個提出了將中子束作為武器的猜想,並且做出了很多理論設計。
中子彈。
這個武器的概念自此登上了舞台,後世也公認的將塞姆·科恩稱為中子彈之父。
中子彈這種武器的核爆威力很小,只有普通核彈的十分之一,卻可以釋放大量中子束。
這些中子束會穿透裝甲建築,在不造成財物破壞的情況下大量殺傷人員。
舉個例子。
一枚1000噸tnt當量的中子彈,在你腦袋上空90米的高度上爆炸了。
衝擊波、光輻射和放射性沾染這些『髒東西』,只在距爆心180米的範圍內起作用。
而距爆心800米處的中子流卻能穿透30厘米厚的鋼板,使受鋼板保護的人員傷亡。
也是就是
殺人不傷物,並且不具備嚴重的輻射效應。
例如後世的網上就有個知名笑話,出自黃河故人之口:
你往五道口職業技術學院爆一個中子彈,能給隔壁北大留個全屍,而且過兩天再隔壁的中科院就能去接收了。
但另一方面。
中子彈乾淨歸乾淨,可在眼下這個時間段,這玩意兒卻妥妥屬於一種幻想中的武器。
別說兔子啊高盧啊英國啊這些國家。
哪怕是毛熊和海對面這兩大超級流氓,此時對於中子彈同樣是處於在一個概念端的構想期。
截止到目前。
如今全球最前端的中子彈成果依舊出自海對面:
它們將會在明年搞出了一個電視機大小的中子彈頭,等角樓發現這玩意兒純粹在騙經費後,項目組的人就被發配格陵蘭采冰塊去了。
按照歷史軌跡。
海對面直到77年才會真正研製並且試爆出人類歷史上的第一顆中子彈,從此進入第三代核武器的研發賽道。
兔子們則要在84年才會搞定這玩意兒,然後到99年才正式公布。
而眼下徐雲說自己能夠搞出中子彈,如何讓錢秉穹等人不失態呢?
過了一會兒。
錢秉穹不由聳動了兩下鼻翼,再次對徐雲問道:
「小韓,你確定這台加速器對中子彈研發有用?」
徐雲仍舊重重點了點頭,解釋道:
「我很確定,錢主任,中子彈中子彈,字如其意,涉及到的就是中子的性質,也就是所謂的中子輻射。」
「高能中子的生成方法可以依靠反應堆,但是屬性檢測只有兩種手段。」
「一是截取來自外太空的高能射線,二就是用高速電子束轟擊重金屬靶材,使靶材釋放出大量的中子,然後收集它們散射的數據。」
「所以想要研發出中子彈,要麼你具備飛行到外太空截取高能射線的能力,要麼就只能依靠粒子加速器輔助研究。」
「當然了,氘氚中子源也算是標準解之一,但這玩意兒要是能搞出來咱們早就掌握氫彈和中子彈的研製了。」
聽到徐雲的這番話。
錢秉穹沉默片刻,下意識看了眼一旁的陸光達。
錢秉穹原先的想法是詢問陸光達的意見,但陸光達卻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而是陷入了沉思。
過了一會兒。
陸光達的手指忍不住在桌面上篤篤的敲了幾下,斟酌著說道:
「小韓,用粒子束轟擊重金屬靶材生成中子,這確實是具備可行性的技術。」
「但問題是80mev的能級,真的可以讓我們掌握大量的中子數據嗎?」
「我記得當初趙老他們計算過一個模型,具體的數據我記不太清了,但能級最少都需要在gev往上。」
「劍橋大學的那架串列式加速器雖然稱得上當世第一,但距離gev的量級仍舊差了十倍不止。」
「萬一到時候換回來得不出數據,咱們可就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陸光達的思維很明確,他沒去考慮中子彈值不值,而是直接思考起了理論上的可行性。
在場的人都很清楚,中子彈比起原子彈在如今這個時期,重要性高的可不是一點兒半點。
一來它是一種國防科技水平的體現。
能夠比毛熊和海對面先搞出中子彈,這對於兔子們在國際上的幫助難以估量——這年頭可和後世不太一樣,如今的兔子是真需要國際認同。
二來則是
中子彈沒多少輻射風險,整體上比原子彈要乾淨的多。
如果兔子們能夠搞定中子彈的小型化那它的威懾力就完全不一樣了。
畢竟這年頭的兔子可是標準的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遇到事兒哪怕你是海對面都是說打就打——半島戰爭才過去還沒一輪呢。
誠然。
出於種種原因,原子彈這玩意兒兔子們肯定不敢用。
但如果是完成了小型化的中子彈,那麼嘿嘿
所以在得知徐雲想法以後。
陸光達便立刻把思路從「值不值」,迅速轉移到了「能不能」上。
至於他口中的趙老,指的自然便是趙忠堯趙老爺子了。
作為目前國內加速器行業的總負責人,趙忠堯曾經推導過很多粒子所需要的撞擊能級。
他在4年前推到過中子可以被大量觀察記錄的激發能級,大概在1-3gev左右,是80mev的十多倍呢。
然而面對陸光達的疑惑,徐雲卻搖了搖頭,說出了一個讓他相當意外的回答:
「陸主任,恕我直言趙老計算出來的這個數值,其實存在一些錯誤。」
陸光達頓時一怔:
「錯誤?」
徐雲點了點頭,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感慨:
「沒錯,試驗級的中子束,其實是不需要那麼高能級的——廠長,您這兒有筆嗎?」
一旁的李覺原本正聚精會神的聽著呢,聞言稍有那麼兩秒鐘沒反應過來,但旋即便連忙點了點頭:
「有,有,我現在就給你拿去。」
說罷。
李覺便起身走到了辦公桌邊,取來了一把筆和一張紙,遞到了徐雲面前:
「給。」
徐雲接過筆和紙,將算紙在桌上鋪開,對著陸光達寫了起來:
「陸主任,根據當年古德斯密特的分類,中子的自旋為1/2,這你應該清楚吧?」
陸光達澹澹的嗯了一聲,臉上的表情沒太大變化。
自旋的概念提出於1925年,如今哪怕是國內也儲備有不少相關資料,很多物理本科生都不陌生,遑論他這種大老了。
接著徐雲又寫了下去:
「一束動量為ki=2π/λ,能量為 e=?2ki2/2mn的電子入射到靶材上,散射過程滿足動量和能量守恆。」
「那麼有轉移的動量 q=kf?ki,也就是說|q|=ki2+kf2?2kikfcos(2θs),以及?w=ei?ef。」
「其中θs是初動量和末動量之間的夾角,w為中子激發出靶材中元激發的頻率。」
「散射截面滿足費米黃金定則,也就是d2σ/dΩdef|λi→λf=(kf/ki)(mn/2π?2)2||2δ。」
「接著利用波恩近似把入射波看成平面波,那麼代入δ函數就可以得到中子的波失,對吧?」
陸光達這次思考了比較長的時間,仔細過了遍徐雲的思路,確認沒問題後方才點了點頭。
一旁的老郭和錢五師等人亦是露出了贊同的表情。
李覺飛快的掃了掃現場,發現除了自己外所有人都有反應,便也將雙手環在胸前,做思索狀的微微點了點幾下腦袋。
接著徐雲將筆交給了陸光達,對他說道:
「陸主任,那就請您計算一下中子的波失參量吧——假設中子散射的能級是20mev。」
陸光達看了他一眼,沒多說話,接過筆和紙計算起來。
雖然他的手上沒有中子散射的具體圖譜,但在已知粒子自旋和徐雲給出的量級情況下,做個動態結構因子的推導還是有手就行的。
然而算著算著。
陸光達忽然眉頭一揚,目露錯愕的看著徐云:
「87?小韓,這怎麼可能?」
眾所周知。
描述一顆粒子運動過的參量有很多種,比如說頻率、波數、波長甚至等效溫度都行。
又比如
波失。
20mev散射的中子波失大概在20?的?1次方左右,這個參數可是當年陸光達在海對面讀博時親手統計出來的。
更別說在如今596項目中由於各種計算需要,也涉及到了大量相關波失參數。
不誇張的說。
陸光達什麼都可能忘,但絕不可能忘記這個數值。
可眼下按照常規推理得出的中子波失數值,卻和他已知的相差了整整八倍,這顯然就很挑戰三觀了。
就像是問你一隻成年貓連尾巴在內有多長,可能有人會說一米,可能有人會說40厘米,但試問有誰會說自家貓有五米長的?
因此很明顯。
一定是哪個地方出了某些問題。
想到這裡。
陸光達便再次看向了徐雲,將算紙轉向他,對他問道:
「小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徐雲見狀也沒賣關子,而是微微嘆了口氣,解釋道:
「陸主任,不瞞你說,這是當年劍橋大學一位叫做一方通行的學長在實驗中發現的異常。
「他是一個失量計算的狂熱者,於是少見的想用波失來描述中子,但在計算之後,卻發生了這麼個詭異的情況。」
「於是他在數學上進行了反覆比對,最終發現了一個情況,那就是」
「這是中子的磁矩在作怪,它的反常磁矩導致了它在模型上的誤差。」
陸光達愣了兩秒鐘,但很快音調便拔高了一大截:
「磁矩?」
徐雲沉沉的點了點頭。
某種意義上來說。
粒子磁矩在計算上引發的誤差,坑了物理學界整整一代人。
磁矩。
提起這個詞,很多人可能下意識都會想到磁鐵的磁矩。
但實際上。
除了宏觀磁矩外,在看不見的微觀粒子中,還存在有另一種微觀磁矩的概念。
它是粒子的一種內稟屬性,和自旋有關係。
當初曾經解釋過自旋的意義,也就是核子處於複雜的共同運動狀態下對於其中心軸的自轉。
旋轉的微粒在其周圍引發了沿其自轉軸方向排列的動量矩——例如陀螺在旋轉時使之保持直立狀態的就是它的動量矩,旋轉的電荷同樣會圍繞自身產生被稱為磁矩的磁場。
而在所有粒子中。
中子這種不帶電粒子同樣具有磁矩,這是三十年代那會兒斯特恩(不是nba那個)發現的異常現象。
在眼下這個時期。
物理界計算出來的中子磁矩大概是-82個單位核磁子,但物理學界對於它的認知也就僅此而已了。
磁矩這玩意兒怎麼出現、對於中子有什麼意義,目前依舊無人知曉。
而按照徐雲的說法
正是因為這個磁矩的存在,導致數學上的計算出了問題?
隨後徐雲頓了頓,繼續解釋道:
「陸主任,當初斯特恩計算中子磁矩的模型您應該記得吧?」
陸光達點點頭,提筆在紙上寫下了一個表達式:
μns=gns?e/2mp?hbar/2=gns/2?e?hbar/2mp。
徐雲伸手點了點其中的mp,說道:
「您看這裡,這裡的mp是自由中子的同位旋質量,也就是同位旋二重態的兩個正交基失,它們兩個一起構成了一個同位旋為1/2的子空間。」(註:防止被槓預判性的解釋一下,這裡其實是計算上便於理解的弱同位旋)
「從量子力學的角度來說,對稱性會導致能級的簡併——以氫原子為例,在不考慮微擾論時,當n和l相同時,無論m值和sz值為多少,能量都是一樣的。」
「這就是典型的對稱性導致的能級簡併,這些簡併的能級張成了一個不變子空間」
「所以中子在靶材內部也就是未激發態的情況下,外層負電荷的自旋磁矩半徑需要扣除一個電勢壘。」
「也就是中子的特定初態λi其實應該多做一個洛倫茲變換,同時中子沒有激發起原子核的運動,所以對應於彈性散射,中子能量是守恆的」
聽著徐雲如同魅魔錯了,惡魔般的低語。
陸光達忍不住再次提起筆,飛快的在紙上計算了起來。
果不其然。
在按照徐雲所說的扣除了一個電勢壘後,這次他計算出來的數值已經接近了20?^-1。
之所以是接近而非等同,主要是因為他為了方便計算選了個記憶中實驗的均值參數,數據上沒法太精細——畢竟這次計算本來就有些突然。
緊接著。
陸光達又意識到了什麼,將這個思路同樣代入了趙忠堯的模型中。
十分鐘後。
陸光達有些悵然的寫下了一個數字:
7mev。
此時此刻。
現場的這些大老中,即便是李覺也能輕鬆的看懂這個數字的含義:
它代表著中子在實驗室中可以被撞出並且留下足夠信息的能級。
它比原先的數字縮小了快二十倍,同時恰好在劍橋大學那台串列式靜電加速器的覆蓋區間之內。
見此情形。
錢秉穹便又忍不住張開口,想要詢問陸光達的意見:
「陸」
然而話還沒說一個字,便被陸光達給再次打斷了:
「等等!小韓,按照你的這個思路,那豈不是說」
「由於外層負電荷也在自旋並與輕質子共享其自旋引擎,正負電荷的自旋都會產生磁矩,但由於外層負電荷的等效半徑比內層正電荷的大,所以中子的總磁矩才會表現為負電荷磁矩?」
「也就是現有的微粒之內,還有其他更小的粒子模型存在?」
說到這裡的時候。
陸光達臉上的表情已經帶上了一絲駭然。
看著有些後知後覺的陸光達。
徐雲的嘴角終於忍不住揚起了一絲弧度: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如此。」
沒錯!
除了中子彈之外。
徐雲還有一個無論如何都要拿到那架串列式靜電加速器的理由。
那就是
他要讓華夏的理論物理界也開個掛,從此之後兔子可以在應用和理論端
兩隻腳一起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