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點亮了燈,外邊夜色濃濃鋪下。
幾個小丫頭端著食盒進來,木香和乳母親自布菜,江鈴倒是坐在一旁的小機子上捧著一把瓜子吃。
「吃過藥,這些要少吃,看積食肚子疼,嘗嘗味道就行了。」乳娘說道,撕下一點點肉放到謝柔嘉面前。
她已經兩年多沒吃過這個了,如今又死了,還怕什麼積食不積食,再說她也沒病,吃了東西才有精神,好好的跟母親姐姐說話。
「不。」謝柔嘉說道,伸出手指著小碟子,「添滿。」
乳娘有些無奈,看木香。
木香也是無奈,只得再撕下一個腿放到謝柔嘉面前。
「江鈴,江鈴,你也來吃。」謝柔嘉說道,「你也好久沒吃這個了。」
乳娘和木香臉上再次浮現詫異看著江鈴,江鈴只是嘻嘻一笑。
「我吃了,我吃了,我晚上在廚房吃了。」她說道。
謝柔嘉便不再問了,自己吃了起來,小心的咬了一口,那種熟悉的感覺頓時讓她激動不已。
「跟在家的時候吃的一模一樣。」她說道。
在家?不在家還在哪裡吃過?
也許是二小姐出門玩在外邊食肆里吃過吧。
「那是自然,咱們家的花椒雞做的最好。」乳娘笑道,一面給她盛了碗湯,用湯匙來餵。
謝柔嘉搖頭躲開。
「小姐,要喝口湯。」乳娘說道。
「不。」謝柔嘉毫不猶豫的說道,又伸手撕了一塊肉。
木香一臉無奈。
「二小姐今日是怎麼了?」
她忍不住低聲說道,說話犟的不得了。
此時飯已經吃完了,她一面吩咐丫頭們收拾了桌子,一面看著在屋子裡來回走消食的謝柔嘉。
「是啊。」乳娘也是一臉不解,「二小姐從來沒有擰過性子,今天怎麼說什麼都不不不的?」
她們都看著內室,謝柔嘉不知道正說什麼,伸出手比劃兩下,連連搖頭,一旁坐著的江鈴先是停頓下,然後也跟著比劃兩下,笑嘻嘻的說話。
「不過總算是不鬧著找大夫人大小姐了。」木香鬆口氣說道。
乳娘笑了。
「小孩子嘛,就是一時一時的,從床上跌下來又碰上了鼻子,嚇壞了,現在有人陪著玩就自然慢慢的不怕了。」她說道。
是這樣啊,木香已經大了,也忘了自己小時候是什麼樣了,透過門帘看著屋內的一主一仆。
「先這樣吧,只怕大夫人那邊也惦記著,我去回個話。」她說道。
乳娘點點頭。
「你可好好看著點,別讓江鈴這丫頭又帶著小姐鬧起來。」木香又叮囑道。
「知道了知道了,這次我把門關上,任誰也跑不出去。」乳娘鄭重說道。
木香有些想笑,這邊就是謝大夫人的臥房的暖閣,二小姐真要鬧起來,就算不讓她出門,大夫人難道聽不見嗎?
她笑了笑沒說話轉身出去了。
走出門,小丫頭們果然在身後把門插上了,木香邁進謝大夫人的院子裡,院子裡很安靜,沒有人走動,廊下站著七八個丫頭,垂手而立,半點說笑聲都沒有,木香也沒有停留,徑直穿過院子來到隔壁。
這邊院子七八個丫頭都站在門邊,並沒有靠近那邊燈火明亮的書房。
大小姐在學堂學的是人人都能學的,但在大夫人這裡學的,卻是只有謝家嫡長女才能學的秘技。
見木香過來,幾個丫頭沖她擺手,木香點點頭在門邊站住,沒有說話也沒有再動。
不知道等了多久,那邊門帘響動,丫頭們頓時如同木頭人活了一般向屋門涌去。
穿著家常衫裙的謝大夫人已經走出來了。
「明日再問你,可不能背不熟了。」她猶自回頭說道。
木香抬頭看去,看著跟在大夫人身後的女孩子有些恍惚,雙生的姐妹就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別說外人了,就連她們這些常在跟前伺候的,也總是就分辨不清。
小姑娘帶著幾分怏怏應了聲。
「母親…」她才要說話,謝大夫人已經看到了木香。
「嘉嘉怎麼樣了?」她問道,「還在鬧嗎?」
木香忙上前施禮。
「沒有,吃了半隻花椒雞,現在在屋子裡玩呢。」她笑道。
謝大夫人有些驚訝又有些好笑。
「難道是餓的才鬧嗎?」她笑道。
「母親,我們去看看妹妹。」小姑娘伸手拉住母親的衣袖說道,抬腳就要跑。
謝大夫人反手拉住她。
「不行,你該去睡覺了。」她說道,「明日還要早起,不能再晚睡了,況且見了你妹妹,又要一頓說笑,她睡不好你也睡不好。」
小姑娘啊了聲,扭著身子搖著母親的手,一臉哀求的喊母親。
謝大夫人不容置疑。
「帶大小姐去歇息。」她說道。
院子裡的幾個丫頭便應聲是。
木香忍不住看著大小姐,耳邊下意識的響起一聲不。
但大小姐只是一臉委屈,應聲是低頭由丫頭們擁簇著離開了。
謝大夫人邁進屋子的時候,暖閣里傳來柔柔軟軟的女孩子聲音。
「……對對,這次說對了,父親帶著我在街上買來的是糖人。」
謝柔嘉坐在床上,看著給自己打扇的江鈴,帶著幾分恍然說道。
「我明白了。」
她伸出小手擺了擺。
「明白什麼了?」帘子外傳來笑吟吟的女聲。
謝柔嘉身子一僵,旋即不可置信的看過去。
謝大夫人笑盈盈的走進來,穿上了暗紅色的**,釵環也解下,簡單的挽個鬢。
謝柔嘉從床上跳下來,嚇的丫頭們都叫了聲,謝柔嘉已經撲進了母親的懷裡。
十一歲的女孩子,差點將謝大夫人撞倒。
謝大夫人連聲哎呦,將謝柔嘉抱住。
「好好的哭什麼。」她笑道,「原來嘉嘉不是見不到母親才哭的,而是見了我才哭的,我可應該走才對。」
她說著話就要轉身,謝柔嘉忙將她死死的抱住。
「不是,不是,我不哭了,我不哭了。」她哭道。
謝大夫人笑著攬著她,低頭看到她還光著腳,便忙攬著她走回床上坐好。
「好了,哭什麼哭,嘉嘉怎麼突然這麼愛哭了?」她嗔怪道。
江鈴捧著水盆過來跪下。
「二小姐是想大夫人了。」她插話說道。
木香瞪了她一眼,將毛巾擰乾,謝大夫人笑著接過給謝柔嘉擦臉。
「你都多大了,又變成小娃娃了。」她笑道,「好,母親今晚陪你睡。」
謝柔嘉瞪大眼。
「真的?」她問道。
謝大夫人笑著用毛巾按了按她的額頭。
「母親騙你做什麼。」她說道,將毛巾放回去,拍了拍她的腿,「好了,躺進去。」
謝柔嘉忙向內爬去。
屋子裡的丫頭們開始退出去,外間的燈也逐一的熄滅。
謝柔嘉緊緊的抱住母親的胳膊,唯恐一鬆手人就不見了。
「你明白什麼了?」謝大夫人笑吟吟問道,一手搖著扇子。
謝柔嘉貼在母親的身邊,聞著淡淡的香氣。
「母親,你是不是也忘了後來的事了?」她喃喃說道,「也只記得以前的事?」
適才她和江鈴說了很多話,可是江鈴都是一臉的糊塗,只有說起小時候的事才恍然,她不知道姐姐死了,不知道自己代替了姐姐,不知道自己生了蘭兒,不知道後來發生的那麼多的事。
是不是大家都是這樣,所有的記憶都停留在姐姐死以前。
「傻囡囡。」謝大夫人笑著用扇子拍她,「可不是只記得以前的事,後來的事怎麼知道。」
不知道嗎?
原來母親她們真的不知道。
謝柔嘉又抱緊了母親一些,不知道該難過還是高興。
「不知道也好。」她喃喃說道,「以後的事一點都不好,不知道更好。」
謝大夫人聽不清她嘀咕什麼,用扇子拍她。
「好了好了,別抱著了,這麼熱,捂出痱子了。」她笑道,將手裡的扇子又大力的搖晃,在帳子裡帶起一陣風。
母親是因為忘了那些事,所以才對自己這麼好的。
如果母親記得那些事,她一定不會這樣對自己了。
那到底告不告訴母親呢?
謝柔嘉緊緊抱著母親的胳膊,扇子扇出的風徐徐的帶走了幾分燥熱。
「黃楊扁擔軟溜溜....」
耳邊響起母親低低的哼唱,外邊丫頭們已經悄無聲息,月光透過打開的窗子照在室內,一切都是那樣的安詳。
等明天吧,她再告訴母親,那些事是她的罪過,她不能因為母親和姐姐忘了就當做不存在,她不能就這樣心安理得的享受著母親和姐姐的寵愛。
只是今天太晚了,母親也累了,讓母親好好的歇息一下,等明天,明天她就告訴母親和姐姐。
到時候母親姐姐是要打要罵她都認了,今日就讓她多享受一刻這失而復得的呵護吧。
謝柔嘉抱緊母親的胳膊,將頭埋在她的身側,嗅著甜香聽著母親的哼唱慢慢的閉上眼。
院子裡也安靜下來,夜蟲開始鳴叫,但下一刻就被打斷了,有腳步聲響還伴著一聲低低的叫,叫聲才起就被掩下了。
江鈴瞪眼看著捂著自己嘴的木香。
「你不吵我就放開你。」木香低聲喝道。
江鈴點點頭,木香鬆開手。
「姐姐,我有那麼不懂事嗎?你要和我說什麼就說,大夫人和小姐睡了,我怎麼會吵醒她們。」江鈴瞪眼低聲說道。
木香被她說的氣急反笑。
「你還懂事。」她伸手戳江鈴的額頭,咬牙低聲,「你懂事還慣著二小姐去鬧大夫人,你這是懂事嗎?你這樣是為二小姐好嗎?將來傳出去可沒人說你這個丫頭懂不懂事,只會說二小姐不懂事。」
說著話伸手擰她耳朵,江鈴忙抱著她的手,卻始終沒有發出喊聲。
「二小姐是嚇到了,小孩子記性可好了,要是不讓她放心,那可是一輩子都邁不過去的。」她嘶嘶哈哈的低聲說道,「到時候二小姐總是一驚一乍哭哭鬧鬧畏畏縮縮,那才是對二小姐不好。」
「就你知道的多。」木香氣道,扯著她往外走,「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一心的想往小姐們跟前湊,我今日就斷了你的心思,明日你就收拾東西離開二小姐這裡。」
木香作為二小姐的大丫頭,處置一個小丫頭的權利還是有的。
江鈴頓時慌了神。
她才邁了一步要哀求,身後就傳來腳步聲。
「大夫人。」江鈴忙低聲喊道。
木香忙也回頭。
謝大夫人站在廊下,房內值夜的丫頭們低著頭跟在身後。
「奴婢該死。」木香忙鬆開江鈴跪下叩頭,江鈴也跪下來。
謝大夫人卻只看著江鈴。
「你說二小姐嚇到了?」她說道,「她怎麼被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