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一推開院門就看到唐圓正在院子裡手舞足蹈,手裡還輪著根趕牲口的棍子。
院子裡只有屋檐下掛著盞馬燈,光線昏暗,看不清唐圓的表情,可她那副跳大神的樣子卻看得分明。
「剛砍死了一隻妖,又跑過來兩隻怪,看我不把你狗頭敲下來!」
她手裡的棍子毫無章法地揮舞著,嗡嗡作響。
兩旁牲口棚里正在吃草的牛、馬、騾子、驢們都一副見慣不怪的樣子,繼續悠閒地吃草,甚至還時不時抬頭瞅瞅她。
大伯娘剛要開口指責唐圓裝瘋賣傻,弄了肉不給老太太吃,結果就被唐老太一把薅住胳膊。
「閉嘴!」唐老太喝止她,拉著她的胳膊慢慢往後退。
生怕唐圓看到她們。
這時候唐媽上前哄閨女,「圓圓,晚上露水下來了,咱進屋睡覺呀?」
唐圓喊道:「不的,我不睡,一睡覺就有個白臉鬼出來找我,說要我給她兒子換媳婦兒。」
唐媽:「咱不給人換媳婦,咱進屋吃榆錢呀?今兒大富農給我一捧榆錢,甜甜的。」
唐圓又喊:「啊,榆樹上有個蛇妖,我砍、砍!」
她「咻」一聲把手裡的棍子朝南邊撇過去。
大伯娘被唐奶拽著,退得慢了點,正好被棍子砸中。
她「哎呀」一聲,被唐奶捂著嘴拖出去了。
唐圓聽著她們出去了,冷笑一聲就進屋洗腳準備睡覺,明兒還得進山呢。
唐爹知道老娘和嫂子來了,就把那一小包肉拿起來,打算給老娘送過去。
雖然不多,但是家裡有點好吃的要是不給老娘吃,他心裡不得勁。
他寧可自己不吃,把自己那份兒省出來給老娘。
他拿著肉往外走,到門口的時候正好聽見老娘罵大嫂。
「我以前咋不知道你這麼挑三窩四的呢?」
大伯娘很委屈,「娘,我那不是為了咱老唐家?那你能看著孫子打光棍兒?」
「他才19,咋就打光棍兒了?等賣了豬先不還錢,先給他娶媳婦兒。」
大伯娘:「我看圓兒就是騙人,她早上進山那會兒可正常了。」
唐奶怒了,「你給我老實點,別有事沒事過來刺激她,要是刺激她犯病讓老二一家子過不好,我看你能安穩的。」
大伯娘還想嘟囔什麼,但是婆婆凶得很,她也只得作罷。
自打老太太讓男人捶了她一頓,她就知道家裡還是老太太說了算,即便再不甘心也得夾著尾巴。
好在老太太偏心孫子,雖然對她不好,但是肉爛鍋里,都是她兒子的。
只是到底有些不甘心,老二兩口子賺工分多,分家就不往家拿,這讓她很是難受。
唐奶懶得跟她磨叨,直接給她趕回家。
等大兒媳走後,唐奶又在門外徘徊兩步,有心叫兒子出來關心兩句,又擔心圓兒聽見自己聲音發瘋。
因為唐中和明確說過換親、大伯娘、唐武唐香以及她都算刺激源,說她罵孫女最對多,唐香掐架最多,大伯娘和唐武想拿她換親。
她轉身要走的時候唐爹從院裡追出來。
唐爹也是等大嫂走後才出來的,怕被大嫂知道他聽見她那番話難為情。
尤其他聽大嫂話里話外的意思大嫂一直偷偷盯著這裡,還想拿圓圓給武兒換親。
「娘。」唐爹小聲叫她,快步上前把玉米皮包的肉塞給她。
唐奶:「老二?啥呀?」
唐爹小聲道:「圓圓心疼我和他娘,非要進山里去挖野菜,碰到蛇嚇得發病,就把蛇砍死抓回來了。」
唐奶立刻埋怨道:「她有病你還讓她進山?這要是在外面發病栽溝里去摔出個好歹來我看你怎麼辦。」
她倒是沒想瘋了的孫女摔死更好,老二一家子解脫。
畢竟是自己帶大的孫女,再吵架,一旦丫頭生病分開不再見天氣她,她也會想想好的地方。
自然還是盼著自家孩子好的。
唐爹:「她這個月恢復得挺好,沒怎麼犯病,中和說只要不受刺激就和正常人差不多。」
終歸是沒條件專門出一個人在家守著閨女,畢竟他自己賺的工分不夠一家三口分口糧的。
唐奶嘆了口氣,「老二,你別怪娘和你大哥。」
要是自己從前對孫女好點,可能圓兒不會見了她就受刺激,那她就能幫忙守著。
唐爹見老太太自責,頓時內疚起來,「娘,你說啥呢,我咋可能怪你們呢?娘,肉挺香,你吃吧。沒幾塊肉,我就沒給你們送。」
這麼說著他越發窘迫起來,有一種自己偷摸吃肉不給娘和大哥送的羞恥感。
他自小對娘和大哥十分坦誠沒有藏丁點私心,這會兒背著娘和大哥吃肉在他看來是罪惡且可恥的。
唐奶卻安慰他,「老二,這事兒你沒錯,現在你得多顧著點老婆孩子。」
以前她覺得倆兒子不分家,住在一起就是一家人,叔幫襯侄子娶媳婦兒,叔沒兒子以後侄子給他養老送終摔盆子。
可經過這事兒她發現,事情不如她想的那麼好。
老二有事兒了,老大媳婦兒最想的是給分出去,而不是你拉拔我我幫襯你。
現在老二兩口子還能幹,只是圓兒有病就這樣,那等老二年紀大了,干不動了,需要侄子養老的時候大兒媳還能幹?
想到這些,唐奶就整宿整宿睡不著覺。
這兒女小時候在自己跟前,哥哥弟弟的可親呢,她看著也歡喜,想著一輩子和和美美。
實際哪可能如願呢?
唐爹滿口答應著,往她嘴裡塞了一塊肉。
肉涼了略微有點腥,但是這年頭誰嫌呢?
唐奶卻還是吐出來放回玉米皮裡面包著,攢在手裡,對唐爹道:「你仔細看著點丫頭,回頭好差不多了給她招個上門女婿。」
既然生不出兒子,那就得做別的打算。
老二兩口子還年輕,趕緊給閨女招贅生孫子,那也是一樣的。
唐爹有點懵,老娘這咋一天一個主意?
唐奶又耳提面命兩句,知道這事兒急不來,得先等圓兒好點的,要不也只能招那種歪瓜裂棗的男人。
那種男人有不如沒有!
唐奶捏著肉回家,路上還回味了一下嘴裡的肉味兒,到底是沒捨得往自己嘴裡塞。
她碰到出來抱柴火的唐大哥。
「文兒?」
唐文:「奶,是我,瞅著有點陰天,怕夜裡下雨,抱點柴火草放屋裡。」
下雨淋了第二天沒草燒火做飯可不行。
唐奶點點頭,把玉米皮包給他,「就一點,給虎頭吃,別問也別聲張。」
唐文捏著是肉,他瞬間明白是二叔那邊給的,驚訝道:「奶?」
唐奶就簡單把唐圓的情況說了說,「時好時壞的。」
唐文:「那這樣我二叔還讓她進山?」
唐奶可以這樣叮囑二兒子,卻不高興人家指責他,沒好氣道:「你妹那野驢子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聽過話?腿長她身上誰能看得住她?」
唐文就沒說啥了,知道老太太有口肉捨不得吃也要留給他兒子,他也心裡酸酸的。
這日子,啥時候才能不這麼窮啊。
唐奶回家的時候大伯娘還在東間跟男人哭呢。
唐大伯被她哭得心煩,自打分家以後他就不舒坦。
說是甩脫了瘋侄女的累贅,可這心裡的負擔卻更重,總怕人家背後戳他脊梁骨,又覺得那些當面跟他說話的人心裡不定怎麼笑話他涼薄沒感情呢
大伯娘又開始嘀咕兒子相親的事兒。
分家這個月來,她沒少找媒人給武兒張羅相親的事兒,可人家都不鬆口。
尤其打聽著她侄女病了,兩家還分了家,那彩禮更是要的高高的。
他娘的,指定是村里哪個黑心爛肺的給偷摸說出去的。
想到要比別人出兩倍甚至更多的彩禮娶個兒媳婦,兩口子咋都不痛快,就不甘心,憑啥啊?
武兒也不差,幹活兒有力氣,品性也頂好。
大伯娘抱怨道:「換親那家還催呢,說是侄女不行閨女也行,可咱香以後要嫁到城裡去的。」她推了一把唐大伯,小聲道:「我和你說,是真的,圓兒好了,今兒還去山裡逛呢。她要是不好,她爹娘敢讓她去?偏生老太太不信我。」
唐大伯原本聽婆娘叨咕讓侄女給兒子換親還有點難為情,但是她整天叨咕,說什麼「老二兩口子沒兒子,那以後不管養老還是送終的不得指望咱文兒和武兒給他們出力?這就跟親兒子差不多。那圓兒給自己哥換個媳婦兒不是應該的?」
聽多這種話他也習慣了。
再說他不想聽又能如何,罵她兩句捶她兩下那也不好使,她哭哭啼啼回頭還是說。
他也不能捶死她不是?
所以他覺得自己也沒法兒,就隨她說了。
見他雖然不吭聲,但是也沒呵斥她,大伯娘繼續道:「咱娘呀,我是看出來了,偏心你二弟呢,人在咱家心在老二家。就剛分家那前兒,她還偷摸拿糧食和鹹菜給老二家送呢,估摸著還有雞蛋啥的。你說她跟咱倆說一聲,就說老二家一分家太苦,多給他們點口糧雞蛋啥的,你這個當大哥的還能不同意?做什麼還得偷偷摸摸的?」
唐大伯看她說自己老娘壞話,不愛聽了,「別胡咧咧了。」
大伯娘卻摸著他的脾氣繼續道:「我是胡咧咧,可我是為了你和孩子們好,我不是為了我自己。等你老了要人伺候了,不還得指望我?你指望老太太還是你二弟?」
說著她翻身躺下,又故意叮囑道:「你可別去問老太太偷給二房東西呀,別回頭她啐我臉上,我臊得慌。」
唐大伯:「胡咧咧什麼,快睡吧。」
大伯娘:「你有事沒事也去老二家看著點兒,跟老二多說說,要是圓兒好了就趕緊嫁過去。等她出了門子,讓老二兩口子再搬回來。我都和武兒說好了,讓圓兒給他換個媳婦兒,回頭他第二個兒子就給二叔家當親孫子。」
唐大伯:「這還差不多。」
大伯娘見她竟然同意自己,就高興了,「我回頭也多跟老太太和弟妹叨咕叨咕。」
在她看來唐老太是疼二兒子,老二有孫子比唐圓重要。
唐媽也差不多,沒兒子總得有個孫子吧?
回頭武兒兩口子生上五六個,就給二房一個當孫子,那有啥的?
她也不是小氣的人。
她篤定老太太和老二兩口子指定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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