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山潼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跑累的他,就蹲在路邊,崩潰大哭。
天道無情又瘋癲,這世間的紛爭苦難,從不是盡最大努力,就能得到圓滿結局的。
捫心自問,蕭山潼已經拼盡全力,做了所有能做的。
可是,事情卻還是到了最壞的地步,爛到無可附加。
更可怕的是,這就是無法更改的結局了。
蕭山潼除了哭,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
一個拾荒的老人看見了他,沒有任何猶豫地,朝正在痛哭的蕭山潼走來。
拾荒的老人走上前,遞給他一枚銅錢。
在老人的認知里,給小輩零花錢,就是在哄他。
可已經離開這世界的人,已經發生的悲劇,又怎麼可能,因為一枚小小的銅錢而改變?
「我不要!」
蕭山潼大哭著,喊出這麼一句話。
那拾荒老人,以為是自己給蕭山潼的銅錢太髒,所以他不肯要,便小心翼翼地在身上擦乾淨,再次遞給了蕭山潼。
蕭山潼見他如此堅持,不禁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模糊不堪的淚眼中,是一個乾瘦,矮小又佝僂的身影。
蕭山潼這才發現,這拾荒老人是個聾啞人。
他捧著一塊黑漆漆的破布,似乎是準備晚上當被子蓋。
但即使是這樣窘迫了,卻還是將自己僅剩不多的錢,拿來哄一個素不相識,蹲在路邊大哭的孩子。
蕭山潼看著他手中拿著單薄的破布,根本不敢想像,這拾荒老人,是怎麼熬過漫漫長冬的。
春風輕柔,夾雜著陣陣鮮花的清香,就像母親溫柔的雙手,輕輕撫去了,蕭山潼眼角的淚水。
環顧四周,萬物復甦的春風,拂過滿目瘡痍的大地。
荒廢多時的田地,破敗不堪的木屋。
荒蕪的廢土上,掀起一陣死寂的塵煙,拾荒老人撿起了,路旁爛掉的菜根,樸實的笑容爬上了,那被歲月苛待的臉頰。
今晚,有東西能果腹了。
蕭山潼看著拾荒老人,滿足離開的背影,又低頭看看,他留下的銅錢。
「唉。」
蕭山潼仰望著蔚藍的天際,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故人聊天。
「寒硯和青蘿說,他們死後,一直在看著你。那現在,你們應該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看著我吧?」
雲彩隨風,悠悠飄遠了。
清風徐來,天地寂靜。
蕭山潼也清楚,這個問題,當然是不會得到回應的。
但他的心中,卻有了答案。
蕭山潼擦乾了眼淚,站起身,往回走去。
.............
眾人見蕭山潼回來,吃了一驚。
秦亦淮眼眶泛紅,柔聲道:「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蕭山潼對著七俠,抱拳躬身,誠懇道:「對不住各位前輩,方才是我太過無禮,才會對你們說出那樣的話,請你們不要放在心上。」
暈厥過去的藍瀟音,也已經悠悠轉醒,她看著蕭山潼,道:「你說的,也只是實話罷了。」
蕭山潼沉聲道:「就算事實如此,我也不該那樣無禮。」
他頓了頓,繼續道:「天下這個擔子,實在是太重了。就算你們武功獨步天下,也不得不違背本心,身不由已地背負苦果,繼續前行。」
七俠靜默著,深深凝視著蕭山潼。
蕭山潼深深躬身,抱拳,道:「一路走來,辛苦了,從今往後,這天下就交給我吧。」
在七俠的注視中,姜白步伐蹣跚,向蕭山潼遞上了龍冠。
而這次,蕭山潼沒有再拒絕,而是鄭重地接過。
看著戴上龍冠的蕭山潼,姜白欣慰一笑。
...........
三日之後,頭戴龍冠的蕭山潼,跪在姜白的病床前。
姜白已經到了彌留之際,他看著面前的蕭山潼,道:「對不起,孩子,事情還是變成了這樣。」
蕭山潼輕輕搖頭,道:「父親,你為了我,當時已經做了,能做的一切,我不怪你。」
最後的最後,姜白回憶起了自己的一生。
當初許願,讓姜啟盛復生,可現在,除了蕭山潼和姜明華,其他孩子都不在了。
「潼兒,我要去見你母親了,今後父親不在,你要好好吃飯,天冷要記得多加衣。」
「父親,放心。」
蕭山潼看著姜白在眼前斷氣,即使心中萬般苦楚翻湧,但當獨孤昭月離開之時,他的眼淚就已經流幹了,心中再悲痛,眼角也是乾澀的。
如今的蕭山潼,已經是皇帝,坐擁天下。有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權力,武功突飛猛進,連孤舟無邊海,都已經練成,無人能敵。
可當該來的苦果,擺在他面前之時,他依舊像當初那個,連養父藥錢都湊不齊的傻小子,一樣無能為力。
父親死後,蕭山潼又在獨孤昭月的墳前,坐了很久。
可故人早已不在,能陪著他的,只有那冰冷的墓碑。
忽然有一天,蕭山潼從她的墳前離開了,他走出了皇宮,回到了十堰門。
事隔多年,蕭山潼再次回到了十堰門。
他站在那裡,望著十堰門的牌匾,仿佛又回到了,那年那無憂無慮的時候。
記憶中年幼的自己,舉著轉動的風車,歡笑著跑過。
而現在的自己,頭戴龍冠,卻早已沒了往日的笑容。
後來,蕭山潼遵守了跟獨孤昭月的承諾,在安定江山後,去遊歷天下,只不過,獨孤昭月當年說的相陪,卻永遠無法兌現了。
前苗疆,氣勢如虹的千丈大瀑布,軒朝巍峨險峻的奇山異石,前東桃,嶺秀麗多情的江南小鎮...........
還有前落冥淵皇城,鋪滿大地的火紅楓葉。
粗曠的風吹過漫天黃沙,頭頂紅日灑下光輝,照耀在冥湖之上,熠熠生輝,就像鑲嵌在沙漠上的一顆璀璨明珠。
可是再美的明珠,都不及她的眉眼。
都說時間能沖淡一切,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人,那些事,在蕭山潼心中的輪廓,卻愈發清晰。
她的眉目一如當年,歲歲年年,流轉心間。
蕭山潼每到一處地方,都能看見繁華熱鬧的街區。
在蕭山潼的統治下,如今盛世的花香,早已掩蓋了亂世的血腥。
再後來,蕭山潼去了前暗箋,天倫山。
天倫山天下聞名,美景一如當年,沒有絲毫改變。
蕭山潼喝著,當年喝過的桃花酒,吃著當年吃過的桃花酥,卻感覺味道不似從前了。
他得到了當年各方勢力,做夢都想得到的天下,但他卻並不開心。
可是為了萬家炊煙,他又不得不扛起這個,他曾經厭惡至極的擔子。
從前落冥淵皇城,走到他們當初遊玩的天倫山,用盡了所有殘年。
蕭山潼登上了,天倫山山頂,去到了當年,他們沒能抵達的地方。
登高望頂,天倫山的美景,一切如舊。
山川青空,美不勝收,他這才想起,當年的自己想要的,只是閒雲野鶴的生活,希望故人能夠相伴一生。
可所盼,皆所失。
登高望遠,往事流轉在目中,還是會感嘆世界之大,它能包容芸芸眾生,森羅萬象,可它又很小,小到這一生,只能遇上那麼幾個能夠真心相待之人,小到連一個少年,最純粹的初心都容不下。
失去多年的淚水,再次打濕了眼眶。
否極泰來,蕭山潼一直,都謹記著獨孤昭月當年說過的話,事情到了最糟糕的地步,本以為會有反轉,可是,真的就這樣了。
春去秋來,不知多少年過去了。
蕭山潼就那樣毫無退路的,接受了那個平淡又絕望的生活。
看著分毫未變的天倫山,蕭山潼抑制不住的,思念起了她。
「昭月,我真的好想再見你一面啊。」
可能成全他的,似乎只有投胎轉世這個辦法了。
淚水順著臉頰流下,蕭山潼苦笑了一聲,道:「投胎轉世啊,若是這樣,我們下次相見,應該都不認識對方了。」
蕭山潼抬起頭,似乎看到了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看見。
「我其實是個很怕寂寞的人,但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人從故事的開頭,一直在注視著我。」
蕭山潼的目光交錯,似乎穿透了某個屏障,跟此時正注視著他的你們,對視著。
他看著你們,哭著哭著,便笑了。
「雖然我看不見,也摸不著你們,但正是因為感受到了你們,從頭到尾的陪伴,我一點也不孤獨。」
蕭山潼努力伸出手,想衝破屏障,嘗試觸碰,一直從故事開頭,陪伴到現在的你們,可卻只抓住了,一團竄動的風。
「失去的武功,覆滅的王朝,都能捲土重來,但離開的人,就是永遠離開了,這個事實,到時間的盡頭,都不會改變。我已經無力改變這些苦果,哪怕再不甘,這也是我的結局了。」
蕭山潼收回,無法觸碰到你們的手,道:「我的故事結束了,但你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無論你們現在,正經歷著怎樣的苦難,要去往何方,都不要忘記,你才是你故事的主角。請一直陪伴我到最後的你們,今後也不留餘力的,好好生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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