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陣的冷熱交替襲來,陶夢阮覺得難受的很,腦子裡下意識的蹦出幾個藥方,然而手一動都動不了,耳邊隱約傳來兩個人說話的聲音。
年紀小些的都是擔憂:「廖媽媽,姑娘一直在發燒,可怎麼辦才好?」
年長些的沉穩些,沉吟道:「再有一段時間就到萊陽城了,進城就給姑娘尋大夫,這裡荒山野嶺的,停下來更是耽誤姑娘的病情。」
兩人唏噓著不再說話,陶夢阮也迷迷糊糊的又睡著了,再醒來時,已經沒有了忽冷忽熱的感覺。
「姑娘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一睜眼便對上個十三四歲的青衣小丫頭,陶夢阮一時僵住了,記憶還停留在老爺子要給她定親,她不樂意,一腳踩空滑下樓梯的場景上面,可眼前的場景又是怎麼回事?陶夢阮覺得頭更疼了。
小丫頭見陶夢阮眼神空茫,一副頭疼的模樣,哪裡還呆得住,飛快的往外面跑,一面喊道:「廖媽媽,姑娘似乎頭疼的厲害,要不要再請大夫看看……」
有沒有再請大夫,陶夢阮不清楚,只是對眼下的情況多少了解了一些。穿越這種事,陶夢阮從前是不信的,然而落到自己頭上,能重新活下去總是讓人開心的,唯一的問題就是,前世為了反抗包辦婚姻而死,這輩子,大約是反抗的機會都沒有了。
屋裡點了一盞燈,外面已經黑漆漆的一片,感覺到身邊有人,陶夢阮側頭一看,正是那個青衣小丫頭,記憶中似乎是叫小綿的,打小就跟在陶夢阮身邊。這一行當中,除了陶夢阮之外,一個奶娘、一個丫頭,其他的都是家丁護衛,另有從京城來接陶夢阮的表哥葛蘊。
陶夢阮的父陶靜軒是揚州名門陶家嫡長子,十八歲考中第九名進士,否則也不可能迎娶京城晉陽侯府的嫡長女為妻。陶靜軒進士出身,又是名門之後,官路也算順暢,不過四十出頭,就坐上了正四品的江南巡撫,帶著一家子去了任上。
只是沒想到一路順風順水,一到江南還沒來得及坐下呢,一場官場貪腐大案就拉開了帷幕。當今皇帝繼位不過三五年,正是雷厲風行的時候,雖然陶靜軒才到江南,牽連不到他什麼,還是把陶靜軒貶到嶺南做巡撫去了。
陶靜軒這一去至少三年,最愁的就是剛剛十三歲的嫡長女陶夢阮。陶靜軒膝下一共兩子一女,兩個兒子中,大兒子剛剛及冠,已經娶妻,正在讀書準備參加明年的大比,小兒子才八歲,唯獨陶夢阮正好在議親的年紀。嶺南僻遠,陶靜軒自然不願意將陶夢阮嫁到那邊去,金陵雖好,他卻並不熟悉,哪能匆忙定下,考慮過送女兒回揚州,可父母已故,他與堂兄並不親近,何況堂嫂刻薄,他怎敢將陶夢阮的終生大事託付給他們,思來想去,只得將陶夢阮託付給岳母家。
陶夢阮的母親是晉陽侯夫人唯一的女兒,雖然有兩個庶女養在身邊,自比不得葛氏。陶夢阮是葛氏唯一的女兒,侯夫人偶爾見到也如親孫女一般疼愛。對於陶夢阮的事,侯夫人跟陶靜軒是想到一處了,知道陶家要舉家前往嶺南時,便叫嫡親孫子親自來接陶夢阮去京城。這一去就是三五年,一家子都捨不得女兒,還是葛蘊鄭重地承諾會照顧好陶夢阮,才不舍的送了女兒離家。
大約是白天睡得太多的緣故,陶夢阮這個時候清醒得很,想到以後的日子,多少有些忐忑。陶家跟晉陽侯府是姻親,原主記憶中也有在晉陽侯府小住的經歷,只是一住兩三年跟小住十天半月自然是不同的,便是外祖父母疼她,其他人也不好說,何況侯門大戶,她一個人住在那裡,想要順心如意怕是不大容易。
陶夢阮想起紅樓裡面的幾個表姑娘,日子過得都不大好,她好一些,她父母都在,兄長也是有前途的舉人,至少不至於吃喝都要靠人家。這樣的話,老爺子老太太疼她,跟表姐妹關係混好些,總不至於受委屈。
想的多了陶夢阮迷迷糊糊的又睡了過去,再醒來已經天明,廖媽媽喚她起來喝藥。
小綿服侍陶夢阮起身洗漱,又喝了一碗白粥,才端了藥來。陶夢阮看了一眼藥碗,打小跟中藥打交道,她並不怕苦,接了藥碗,不喘氣的就喝了下去,嚇得小綿趕忙將一顆蜜餞塞進她嘴裡。
吃了藥,屋子裡都是苦味,陶夢阮要廖媽媽開了窗透透氣,廖媽媽怕她吹風受涼不肯,便聽一個男聲道:「表妹說得有理,拿帘子擋一擋,不讓風吹到就是了,悶久了好好的人也要生病的。」
「三表哥!」陶夢阮一聽聲音便知道是葛蘊來了,坐直身子喚了一聲。
「表妹身子可好些了?不用急著趕路,咱們暫且在萊陽歇幾日,等表妹大好了再走。」葛蘊剛十八歲,打小跟父親在軍中長大,養成爽朗大方的性子。
「不妨事的,今日已經好多了,只是有些乏力,反正也有馬車坐。」陶夢阮倒是想歇兩天,但想到以後要住在人家家裡,還是省事些好,若是還沒到就惹了人嫌棄,日後想補回來可不大容易。
「這怎麼成!表妹就好好歇兩天,不用擔心行程,表妹年紀小,若是落下了病根可不是開玩笑的。」葛蘊皺起眉頭,「廖媽媽照看表妹,若有事便與我說,等過一兩日表妹好些了,我帶表妹去天仙樓看胡旋舞。」
既然葛蘊這麼說了,陶夢阮覺得她再推脫就太矯情了,點點頭,道:「好,那就多謝表哥了。」
葛蘊只留了一會兒就出去了,說是要去拜訪朋友,陶夢阮吃了藥,沒什麼事做,就披了袍子抱著小綿找來的話本子打發時間。因為有女眷,陶夢阮有病著,葛蘊覺得住客棧不方便,就借了一個朋友的宅子,雖說是平時不用的別院,景致也不錯,窗外是一片小院子,這個季節開了許多梨花。
陶夢阮不能坐到窗前去,看著粉白的梨花,就讓小綿給她摘幾枝來,沒想到小綿出去了小半個時辰還沒有回來。這一行陶夢阮身邊就兩個服侍的,廖媽媽親自給她燉雞湯去了,陶夢阮估摸著以廖媽媽的性格,沒個一個半個時辰回不來,實在放心不在,陶夢阮披了一件外衣,決定出門將小綿找回來。
原主身體底子不錯,這兩天她乖乖的喝藥養得也好,除了有些乏力,倒是沒有什麼不適。小花園在後窗外,陶夢阮從門前出去,再沿著屋子繞過去,也就是一小段路程,很快就見到了開滿梨花的小院子。陶夢阮往裡看了一眼,沒見小綿,皺著眉頭踏進小花園,便發現不對了。
看了一眼仿佛延展開兩三里的粉白梨花,陶夢阮扯扯嘴角,陣法這種東西好久不見了,還怪想念的。
前世陶夢阮是陶家小女兒,陶家據說是陶朱公的後人,世代都從商,她哥哥、堂哥們一個個都是霸道總裁,姐姐堂姐們一個個都是幹練御姐,獨她一個,既是千嬌百寵的小女兒,據說又打小就喜歡藥香。於是她外婆得了空就找她娘哭一回,終於在她六歲時,將她接回唐家,直到學成出師才回到陶家。
唐家醫毒傳家,精通機關暗器,可惜她表哥們一個個都不務正業。大表哥花容月貌,從小就鬧著要當大明星,從此一去不復返;二表哥拜了個神棍當師傅,每天提著羅盤算風水,氣得舅舅險些將他逐出家門;最小的三表哥從認字起就把唐家的一切視作過時的老古董,最後義無反顧的投入新新科技的懷抱,否則外婆又哪會費那麼多心思將她搶了去。
陶夢阮沒學過陣法,但以前二表哥經常擺弄陣法捉弄他們,時間久了,陶夢阮不會擺陣,破陣卻不成問題,何況只是一個普通的迷幻小陣。陶夢阮細細的看了一遍,沒花多少功夫便找到了正確的打開方式,層層疊疊的梨花散開了,眼前就是一片小小的花林,看品種,結的梨子應該蠻好吃的。
司連瑾早就發現有人進來了,只是他一貫不愛理人,心道園子裡布了陣法,來了人也走不到這邊來,沒想到手裡的一筆還沒畫完,前面就多了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一個姑娘家懂得陣法還挺少見的,也不知是不是誤打誤撞,卻沒想到人根本沒看他,光顧著對著滿樹的梨花流口水,也不知想到了什麼。
司連瑾自小就被人捧著,頭一回被忽視得那麼徹底,雖然不至於為了這個跟人計較,但手頓了頓的功夫,一滴墨就落在紙上,活像一顆大梨子。
陶夢阮察覺到別人的氣息,一回頭,對上司連瑾微微帶著怒氣的臉,還沒反應過來,便聽到司連瑾不大高興地問道:「看你那饞樣,想到梨花糕還是梨花酥了?」
陶夢阮見到大美人就要呆一呆,何況司連瑾這樣冰姿雪骨、氣質出塵的大美人,聽司連瑾這麼一問,就順著答道:「梨花酥,梨花糕淡了些。」
本來被人打擾了還有些怒氣的司連瑾聽陶夢阮這麼一答,反倒笑了,蘸了墨,寥寥幾筆,一團墨跡便成了挨著的兩顆梨子,在一片梨花中卻半點不違和。司連瑾吹了吹墨跡,隨手把畫紙塞給陶夢阮,低笑道:「送你了!」
陶夢阮呆呆的抱著畫紙,反應過來前面已經沒人了,可手裡明明抱著畫紙,拍了拍頭,喃喃道:「我這是遇到仙人,還是妖精了?」
還沒走遠的司連瑾身子一僵,這還用問嗎?他當然是妖……呸,當然是仙人啊!可惜陶夢阮一點尋仙的念頭都沒有,看了眼畫紙,沒捨得扔,在小院子裡尋到了小綿,也沒有多呆,便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