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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雨。
雨下的很細,細到行走的人們都沒有刻意去躲避。但偏偏就是這場若有似無的細雨,仿佛有什麼魔力一般,喚醒了這座藏在大山谷中小鎮的生機,當然,也喚醒了這座小鎮裡別的什麼東西。
邁卡也被喚醒了。
或者說,他早就被地牢裡的惡臭熏醒了。
多年的經驗讓他在醒來的第一反應就是去摸槍,可空蕩蕩的腰間以及渾身上下隨之而來的劇痛,讓他明白,原來那不是一場夢。
他不該喝那麼多的。
威士忌模糊了他的眼睛,也麻痹了他的手。
他剛打死兩個人,來不及開第三槍,就被一擁而上的警察們摁在了地上。緊接著一陣拳打腳踢,然後大名鼎鼎的西部快槍手——邁卡·貝爾就這樣被人打暈扔進了警察局的地牢。
絲絲的細雨吹在窗台上,濺起來,然後滴在邁卡的臉上。
水珠滑過他腫脹不堪的臉頰和撕裂的嘴角,陣陣的清涼並沒有給他帶來什麼慰藉,反而是滲進去,刺激著,摩擦著,讓他的傷口更疼了,包括臉上的,身上的,還有心裡的。
所以邁卡醒了,卻沒有睜眼,也沒有動,就那麼躺著,像具屍體一樣躺著。
他需要休息。
邁卡不知道自己的同伴有沒有能活著逃回去報信,更不知道那些人會不會來救自己,之前自己對他們的態度確實不怎麼好。
不過無所謂,他不後悔,他從來都只相信自己。
即便自己在今天下午之前真的逃不出去,被送上絞刑架,他都會在死之前想辦法找個墊背的,好讓自己死的不是那麼的孤單。
可以是待會第一個進來帶他出去的警察,也可以是和自己關在一起,下午將要一併被絞死的那個倒霉獄友。當然,邁卡最想弄死還是他曾經的同伴「瘦皮猴」——諾曼。
如果還有機會,邁卡發誓,他絕對不會放過那頭死肥豬,他一定會讓那頭肥豬知道出賣他邁卡的代價,他一定會……
心裡正想著某些折磨人的手段,閉著眼睛養精蓄銳的邁卡突然感覺有人朝他挪了過來,是那個倒霉的獄友。
「您好?」
也許是感覺到了邁卡身上危險的氣息,那位倒霉獄友離著老遠就停了下來。他試探著向邁卡打著招呼,可邁卡並沒有理會他的意思,他懶得理會,也不想理會。
「您好,我叫安迪,安迪·李」
獄友沒有放棄,繼續介紹著自己「很抱歉,我不是故意傷害米勒先生的,那只是一個意外。
我解釋了,可他們不聽我的,今天下午咱們倆會一起被絞死的,但是……」
「滾開!」邁卡沒有睜眼睛。
「先生,我只想……」
「閉嘴!滾開!」
「我只問一個……」
躺著的邁卡蹦了起來,一下子就掐住了安迪的脖子。安迪想掙扎,但他根本掰不開邁卡那雙鐵一般的雙手。
「我說了,閉嘴!滾開!」
儘管此時邁卡的面容有些滑稽,腫脹著已經睜不開的左眼,撕裂淌著血的嘴角,但安迪還是從邁卡完好的右眼中看出了一絲殺意
「如果再讓我從你嘴裡聽到一句話,一個字,我現在就掐死你!現在!」
「您有沒有……兩把槍?」
有些猶豫,有些畏懼,但生死之間的安迪還是說出了他一直想要說的問題
「……兩把左輪手槍,黑色的,還有紅色的?」
「你什麼意思?」
邁卡想到了什麼,但他掐著的手並沒有鬆開。
「你是不是還有頂白色的帽子,白色的!對,白色的!」
人人都戴著帽子,但白色的終歸是少數,再加上顏色有些相符的兩把手槍,這讓邁卡有些猶豫。似乎是從對方詫異和猶豫中找到了答案,安迪興奮地掙脫了邁卡的控制
「對!就是你!對的,黑色和紅色的左輪手槍,白色的牛仔帽,對!就是你!打破這間牢房,逃出去,我們可以逃出去,我們可以……」
「嘭!」
邁卡把安迪狠狠地摜在了牆上,然後一手摁住安迪的肩膀,一手提著他的脖子,把安迪死死地控制在牆上。這時,邁卡才開始認真的打量這個倒霉的獄友。
安迪年紀不大,大概二十剛出頭,一米七幾的個子在邁卡面前並不算高,一身常見的牛仔服飾在經歷了幾天的牢獄生活後已經污濁不堪。當然,跟著一起弄髒弄亂的還有他一頭烏黑的頭髮,不過這並不能遮蓋住下面的那雙眼睛。
那是一雙有光的眼睛,很亮,很純淨。
這讓邁卡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的自己,很天真,也很傻。
他鬆了松掐著安迪脖子的手,算是對這個被他給嚇壞的孩子的少許安慰。
「說清楚,怎麼能出去,這跟兩把手槍還有什麼白色的帽子有什麼關係?」
「我不知道,不,這不是我說的」安迪組織著語言
「對,就是這樣的說的,有一個帶著白色帽子,使用兩把黑色和紅色左輪手槍的人,會打破這座地牢,帶他出去的。對,他就是這樣說的。」
「他說的?他是誰?」
「華國人,他說他來自東方的華國。」
「華國人?」邁卡有點懵。
「對,他是這麼說的,他的英語說的不是很好,但我沒有理解錯誤,在他昨晚昏過去之前就是這麼跟我說的。」
「昏過去?昨晚?你的意思是那個巫師昨晚還在這?」
「他現在也在啊,難道你看不到麼?就在對面!」
安迪有些詫異,但邁卡是徹底懵了。
西伊麗莎白州的草莓鎮依著尚恩山的山谷而建,從山上流淌下來的鷹眼溪自北向南橫穿過整個小鎮。因為地勢的原因,草莓鎮裡所有建築物的地基都是東南高而西北低,以此來保證房屋的平衡,警察局也不例外。
警察局本就狹窄的地牢由過道一分為二,北邊的部分用石頭完整的砌在地里,而南面的,則是還需要用磚塊修一道矮牆來補充。邁卡和安迪就在南面。
地牢裡面沒有燈,邁卡醒來就中午了,雨中陰沉的光線透過地牢矮牆上的窗戶直直的照進來,僅能讓邁卡看清他自己這邊的環境。
邁卡壓根沒注意到這間地牢裡居然還有第三個人!
放下安迪,邁卡來到地牢邊上探頭向裡面望去,隨著眼睛逐漸適應昏暗的光線,他終於看清了地牢北邊的狀況
與他們待著的南面相比,北邊光禿禿的地上多鋪了一張床,或者說是多墊了一塊髒兮兮的大抹布。抹布上面頭沖里腳沖外的擺著一具已經快沒人樣的軀體。軀體上傷口密布,被簡單的包紮了一下,正是抹布上那些污漬的來源——紅的,黃的,甚至還有黑色的體液從各處沒怎麼包紮好的傷口裡滲出來,再慢慢的滲進地上的床單里,然後在上面凝結成一塊塊的污漬。
這些污漬散發出一陣陣腐爛的氣息,混合著血腥味和一邊馬桶的屎尿味,最後融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才把邁卡從酒醉和昏迷當中硬生生的熏醒過來。
至於這具破敗身體,如果不是胸口位置還有些起伏,邁卡根本不會認為這灘人形的爛肉居然還活著!
「警察們每天晚上都會下來折磨他,拷問一些事情,整整一個星期,可他就是什麼都不說,直到暈過去。然後他開始夢話」安迪在後面解釋道。
「夢話!什麼夢話?」
「我不知道,大多數都是他們的語言,我聽不懂。但昨晚他醒了,說一個帶著白色牛仔帽,用兩把左輪手槍的人,會帶他離開這裡。這是用英語說的,沒錯,我聽得很清楚。」
華國人!?
邁卡心裡有些懷疑。
難道這個華國人以前見過自己?
他不記得自己以前和華國人有過什麼接觸?
況且自己平時是戴著一頂白色帽子,用的兩把手槍顏色也確實接近,可這個華國人又是怎麼知道自己能越獄,並且能帶他離開的?自己可是馬上就要被執行絞刑的。
「那幫警察想知道什麼?」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他由始至終都沒開口。不過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從康沃爾鐵路公司出來的,我聽說這種人在那裡有很多」
「康沃爾鐵路公司?是那個康沃爾嗎?」
得到肯定答案的邁卡感覺自己發現了什麼。
利維提克斯·康沃爾
這是一個很有錢的名字,有錢到你可以不知道當地鎮長是誰,州長是誰,甚至總統是誰,但你一定得知道利維提克斯·康沃爾是誰。擁有各種公司,工廠,礦產還有鐵路不計其數,其業務橫跨好幾個州,其勢力和財富更是多到不可想像。如果之前不是被逼到了絕境,邁卡他們也不敢冒著巨大的風險去搶劫康沃爾守衛森嚴的私人火車。
為了節省成本,聽說康沃爾鐵路公司以極低的價格「僱傭」了很多來自華國的勞工。他們要做的工作沉重而危險,但薪資水平卻很低,一個月最多幾美元就打發了。
如果說眼前這個華國人真是從康沃爾鐵路公司里逃出來的,那他一定是知道了某些事情,而且是很值錢的事情。不然草莓鎮這些警察沒必要來拷問一個窮得叮噹響的華國人。
邁卡仿佛找到了答案,可是更多的疑問湧上心頭。
康沃爾鐵路公司的人怎麼可能被草莓鎮的警察抓起來?
先不說他怎麼從守衛森嚴的康沃爾鐵路公司里逃出來,光是從新漢諾威到西伊麗莎白好幾天的路程,他又是怎麼過來的?
他到底知道了什麼有價值的事情,能讓一間警局的警察對他嚴刑逼問?
最關鍵的是,他究竟是什麼人?他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正當邁卡滿腦子疑問的時候,裡邊的人有了動靜。
「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從地牢的深處響起,伴隨著咳嗽的顫動,渾身上下簡單包紮著的傷口又開始破裂,血液混合著膿水不停地流出。
咳嗽聲持續了許久,終於停了。
那個人掙扎了一下,似乎要坐起來,但身上的傷勢讓他的努力成了徒勞。
然後,那個人笑了。
嘶啞的笑聲很難聽,難聽的讓邁卡皺緊了眉頭,而安迪更是被嚇得後退到了窗戶底下,他仿佛聽見了地獄裡惡鬼的嘶吼。
「是你在那嗎?邁卡?」
那人的笑聲嘶啞,說話聲也很嘶啞
「邁卡·貝爾?」
「你是誰?我們之前見過?」
對方的聲音讓邁卡很難受,他從沒聽過這麼難聽的聲音。
「沒有,我們從沒見過,呵呵,但是我知道你,咳咳……」那人笑著,咳嗽著,又繼續說著
「邁卡,邁卡·貝爾,
達奇·范德林幫的邁卡·貝爾,黑水鎮通緝的邁卡·貝爾,還有會帶我離開這裡的邁卡·貝爾。」
「法克!你到底是誰?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情?」
邁卡憤怒了,他感覺自己很多秘密都被對方看穿了,他質問著,可對方只是嘶啞的笑著。
「呵呵,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你該問我為什麼,咳咳,為什麼你會帶我離開這裡」
「……」
邁卡沉默了一會兒,妥協了
「為什麼?我為什麼帶你離開?」
「因為黃金!價值500美元的黃金!」對方笑的更厲害了「只要你離開這裡的時候帶上我,我就會給你一塊價值500美元的黃金!」
邁卡呆住了,後面躲著的安迪也呆住了。
500美元是一個什麼概念?
要知道他們平時買東西可是以美分為單位算的,一個技術工人辛苦一天能賺到的也就50美分。500美元,需要一個人不吃不喝辛苦幹活近三年才能賺到,這個價格,足夠一個普通人找個地方建所房子,再買兩匹馬,過個小康日子了。
邁卡心動了。
雖然他們之前在黑水鎮搶了足足十幾萬美元,可那是幫派的財產,幾十個人分下來,最後能分到他手裡的誰知道才有多少。更何況那筆錢現在還不知道在黑水鎮的哪個角落裡藏著,如今的邁卡甚至整個范德林幫派的兜里是真沒有幾個大子,不然他們也不會冒著被追殺的風險去搶劫康沃爾的火車了。
「太棒了,500美元的黃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相比見識過大世面的邁卡,身為一個普通人的安迪更能懂得500美元的價值
「我可以買匹馬,還有一把槍,我就可以回家了!200美元,不,100美元夠了!」
安迪興奮著,笑著,說著。
突然,他想起到了什麼,緊緊的抓住了邁卡的手
「不,不僅是500美元,對麼,他既然有500元,那他肯定
有更多的錢,更多的黃金,對不對?!」
「沒錯。」
此時的邁卡也已經冷靜了下來,好像聽到了一聲嘆息。他掰開安
迪的手,看向了地牢的深處「500美元,成交,我答應帶你離開這裡。可是,我該怎麼做才能離開呢?」
「什麼都不用做。你雖然不相信他們,可他們卻不會放棄你,會有人來救你的。」說到這,對方似乎想到什麼有趣的事
「想不想知道誰會來救你?呵呵,態度要好一點,畢竟來的人可不怎麼喜歡你。」
不喜歡我?
邁卡的腦海里剛冒出一個名字,亞瑟·摩根渾厚的聲音就在他身後的窗外響起。
「你好啊,邁卡!」
邁卡是近半年才加入達奇·范德林幫派,由於他個性孤僻,性子臭,那張嘴更臭,和幫派里很多人都有矛盾。其中,矛盾最深也是最看不慣他的人正是亞瑟·摩根。
邁卡沒想到亞瑟會來救自己,更沒想到裡面那個人居然會猜的那麼准。
「居然真的是你,不,我的意思是……」
「我不關心你的意思,更懶得管你」看到邁卡臉上的詫異,鐵窗外彎著腰的亞瑟語氣也不怎麼好
「你應該感謝蘭尼,是他回去報的信,你更應該感謝達奇,不是他吩咐,我根本不會出現。如果你還想離開這,那就離窗戶遠一點,馬上!」
說著,亞瑟就把一根帶著鐵鏈的鉤子勾到了窗戶的鐵柵欄上,鐵鏈另一頭連著的是一台生鏽的蒸汽絞車。剛剛亞瑟試了試,居然還能用,這下原本用來爆破的炸藥可以省下了。
隨著把手被亞瑟用力的扳下,絞車嘎啦嘎啦的啟動,兩者之間的鐵鏈先是被牽引,後拉直成一條直線,最後在「轟」的一聲中,把鐵柵欄從矮牆上扯了下來。
矮牆上的窗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大洞。
飛揚的灰塵還沒落盡,邁卡的身子就從裡面爬了出來。亞瑟上前遞了一把牛仔左輪給他
「馬就在那邊,咱們得在警察們反應過來之前趕緊離開。」
「很抱歉!」
接過槍的邁卡並沒有動,而是扭過身,大拇指扳開擊錘,槍口正對著剛從洞裡探出身,一臉詫異和恐懼的安迪
「計劃有變!」
「呯!」
1899年3月1日,
西伊麗莎白,草莓鎮
一名犯下兩項一級謀殺罪的犯人在行刑前兩個小時被同夥劫獄救走。出逃後的兩人沒有逃走,而是在殺穿半個小鎮後,殘忍的屠殺了小鎮居民諾曼和瑪蒂一家。之後猖狂的兩人再次返回警局,在殺害剩餘警員後,縱火焚燒了整個草莓鎮警局,隨後,逃之夭夭。
據統計,兩人一共造成1名警長,2名副警長,18名警員,還有22名無辜平民的死亡,傷者不計其數,財產損失無法估量。這是自去年范德林幫黑水鎮遊輪大劫案後,西伊麗莎白州發生的又一起惡性案件。對此,西伊麗莎白州州長以及利維提克斯·康沃爾先生表示深切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