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俞元愷過去二十七年的人生之中,幾乎並未接觸過高朗這種人。
——他是真正的天才,十六七歲就開始在實驗室里給整個聯邦最頂尖的教授們做助理,到二十歲時,已經能夠獨立負責項目和課題了。
他周圍的人,絕大多數都對科學抱有狂熱的情感,即使偶爾有一兩個不是這樣,但也還是會將實驗放在前面,因為這是他們的賴以立足的根基。所以實驗室從上到下,全部都是實幹派。
實驗室也有其他的合作夥伴,甚至俞元愷自己手中的幾個課題,都跟聯邦各大財團簽有合同,畢竟對於他們來說,這樣獲取研究資金才是常態。而在俞元愷的印象之中,那些前來談合作的人,不是四五十歲的中年人,就是西裝筆挺一副精英做派的社會人士,而且他們通常都會帶著一整個團隊,顯得專業極了。
所以當史密斯教授告訴他,今天下高氏會派人過來時,俞元愷並沒有在意來人是誰,而只是為史密斯教授高興。這種不上不下的課題要得到大財團的青睞不易,有人慧眼識珠自然是喜事。
結果來的人卻只有高朗一個,而且年輕俊美,裝扮入時,若不是史密斯教授開口介紹,俞元愷幾乎要以為是某個大明星來了。
因為沒有經驗,所以他並不懂如何跟這樣的人打交道。在高朗跟史密斯交談的過程中,俞元愷一直沉默的坐在旁邊,默默的觀察高朗。而觀察的結果是,他從這個人身上找不到任何規律。
即使是跟史密斯談話的時候,他也顯得隨意和……輕浮,仿佛眼前這件事並不怎麼放在心上似的。而且他漂亮的大眼睛總是閃呀閃,一不小心就讓俞元愷閃了神。
對於自己今天的表現,俞元愷很不滿意。所以洽談結束,他便立刻起身離開,回到自己的實驗室。
結果做實驗的時候也靜不下心來,好幾次差點兒放錯了試劑,最終他不得不停下來。好在午餐時間到了,俞元愷當即決定前往食堂。今天的菜譜里有蝦。
出售蝦的窗口已經排了長長的隊,俞元愷默默站到隊尾,他前面的人立刻感覺壓力山大,連忙開口,「俞教授,你先打吧。我們再等等就好了。」站在前面的人也連忙給他讓出了一條路。
俞元愷沉默片刻,聞著不停鑽進鼻子裡的香氣,最終還是沒能忍住誘惑,點頭道,「多謝。」
打到了理想中的午餐,俞元愷立刻挑選了角落的位置坐下,開始享用美食。
結果才剝了兩隻蝦,便感覺旁邊的光線一黑,然後史密斯教授熱情勃發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親愛的俞,不介意我們坐在這裡吧?別的地方都沒有位置了。」嗯,這裡能空出來,還是因為大家都不敢招惹這位俞教授。
俞元愷抬起頭,一眼就看到了高朗——讓自己失神了一上午的罪魁禍首。
他眼神閃了閃,點頭道,「請便。」史密斯教授挨著他坐下來,高朗便坐在了他對面,一抬眼就能看得見的位置。
未免自己再將注意力放在對方身上,俞元愷立刻低頭,專心致志的開始剝蝦。片刻後,他聽到對面的人輕笑了一聲,用仿佛帶著磁性的聲音說,「俞教授,蝦有那麼好吃嗎?」
他原本沒什麼胃口,但看到對方吃得那麼香,都忍不住覺得有些餓了。高朗嘗了一口自己盤子裡的東西,又看了一眼那雙捏著粉色蝦肉,骨節分明,十指修長的手。嗯,味道果然不錯。
俞元愷飛快的抬頭看了他一眼,見對方盯著自己手上的蝦,鬼使神差的,剝完之後便順手放進了對方的盤子裡,「你可以嘗嘗。」
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之後,他身體微微僵住,瞳孔放大,一點紅暈從耳根出開始,逐漸蔓延擴散,須臾間便讓他雙耳紅得發燙,仿佛能滴出血來。
高朗也是一愣,但很快反應過來,動作自然的夾起那隻蝦,還在俞元愷面前的蘸碟里過了一下,然後放進嘴裡。
「味道果然不錯。」他盯著俞元愷發紅的耳根,含笑點頭。
接下來的氣氛便一直保持著這種詭異的狀態,俞元愷坐了兩分鐘,匆匆起身,「我吃完了,告辭。」
連盤子都忘記收走,腳步倉促,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後面追著他。
高朗終於沒忍住笑出聲來,而且越笑越厲害,樂不可支簡直停不下來,弄得史密斯有些莫名,「親愛的高,你在笑什麼?」
「嗯……」高朗想了想,道,「你們食堂的蝦做得不錯。」
史密斯道,「俞教授很喜歡吃蝦,高你也喜歡嗎?」他說著眼睛一亮,「哦,俞的盤子沒有收走,這些蝦都是新鮮的,你要吃嗎?」
高朗一隻手托著下巴,笑眯眯的道,「不了。」
「你不是喜歡嗎?」史密斯追問。
高朗高深莫測的一笑,「我不喜歡動手,別人剝的我才吃。」
調戲了一番只知道工作沉迷科學研究的天才之後,高朗感覺自己的心情好多了,從發現自己重生到現在,鬱積在心中的那股氣終於散了一下。
其實不過是從頭再來一次罷了,反正駕輕就熟,他有信心做得比上一次還好。只是……那句話怎麼說來著,辛辛苦苦十幾年,一朝回到解放前。從坐擁千億身家,億萬合同一言決之的高氏掌權人變成如今除了浪蕩一事無成的小年輕,還不允許他有點兒心理落差嗎?
更重要的是,還得再次去面對那些本來已經解決掉的糟心的「家人」。
開車回到家時已經是下午三點。高朗一進門,林靜雪就急急忙忙的迎了上來,高朗不等她說話,拿出高氏掌權者的威嚴來,朝她微一頷首。不知是不是被這種氣勢所震懾,林靜雪有些遲疑,並沒有立刻開口。
高朗抓住這個機會打招呼,「林姨。」然後又轉頭叫了一聲替自己脫下大衣的機器人管家,「米歇爾。」
機器人管家米歇爾面無表情,微微躬身做出恭敬的姿態,而林靜雪臉上的表情則有一瞬間的扭曲。
剛才高朗稱呼米歇爾的語氣神態,跟叫她的時候完全沒有不同,那一瞬間她簡直覺得自己好像也跟米歇爾一樣,只是這個家裡的一個家用機器人,沒有自己的意識,也不需要任何尊重。——雖然事實其實也差不多。
林靜雪是高朗的繼母。
當她還沒有母憑子貴,嫁入高家做繼室的時候,的確只是高家的傭人。
說來好笑,當年高朗還不到十二歲,之所以在這個家用機器人、保姆機器人泛濫的時代,還費心多請個活人來做保姆,實際上正是為了照顧和陪伴他。
結果卻是年輕美麗的小保姆和英俊多金的財團掌權人在朝夕相處之下日久生情,終於按捺不住彼此的熱情偷嘗禁果,並且珠胎暗結,等到這一切暴露出來的時候,早是塵埃落定,於是林靜雪挺著肚子嫁入高家,成為了這棟房子的女主人。
那幾年高朗很是受了一些磋磨。繼母年輕美麗,弟弟玉雪可愛,所以但凡出點兒什麼事,若與他有點關係,自然會被父親斥責不知道尊敬母親忍讓弟弟;若是與他沒有關係,那就是他鐵石心腸,對繼母和弟弟半點都不關心。
好在老夫少妻這種組合隱患太大,所以老爺子蹬腿兒一去,那他最疼愛的小兒子才剛十歲,偌大家業便只能著落到高朗手裡。
因為外面還有個叔叔虎視眈眈,所以在這個問題上,林靜雪並沒有鬧騰。——她也著實不需要鬧騰,因為老爺子到底不放心,臨走前還轉了一半的股份到她名下。有這個作為依仗,林靜雪自然可以從容等待兒子長大,再將高氏奪回來。
反正高朗是個沒出息的,從小到大學什麼什麼不成,倒是跟那些朋友們混在一起,養成了一身的紈絝習氣,又嬌貴又輕狂,她要掌控住,也簡單得很。
所以即便此刻滿心憤恨,林靜雪還是咬著牙忍了。她還有事情要問,「小朗,我聽說你今天去了國家實驗室,是不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高朗微笑著道,「公司行程上不是有寫嗎?」
林靜雪面色微微一變,「小朗,我不是……」
「我知道。」高朗打斷她的話,「林姨,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吧。」
「你去國家實驗室做什麼?」林靜雪皺著眉頭問。
「當然是去簽合同。林姨你應該聽說了吧?」高朗隨意的道。林靜雪雖然要在家照顧兒子,也不懂公司經營,但老爺子頗為她留下了幾個忠心可用之人,通報個消息是沒問題的。
這也是林靜雪有把握能掌控住高朗的根本原因。反正高朗什麼都不懂,公司里的人要做手腳容易得很。
可惜這只是她一廂情願的念頭,上輩子高朗都沒有被她拿捏住,又何況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