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龜大陸之外。
無盡深空之外。
甚至在混沌之外。
有一個小小的涼亭,涼亭內正有一老一少兩坐在石桌兩側對弈。
老人龜背鶴形,兩鬢蒼蒼,唯有雙目清清亮亮,猶如孩童一般清澈。
在他對面的青年男子一身青衣,相貌古拙,此時手捻著一枚棋子,正要往棋盤上放時,動作忽然凝了一凝,這枚棋子便沒有再放下去,而是緩緩收了回去,重新放入了陶罐之中。
對面老者微微一愣:「元祖,可有什麼事情發生?」
元祖瞥了老者一眼:「小道啊,你如今你年長几何?」
老者道:「我自從被元祖捏造出來,至今已然兩億五千萬年矣!」
元祖嘆氣道:「是啊,兩億五千萬年,原來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他輕聲說話,神情蕭索:「昔日我劈開混沌,演化洪荒,虛空造物時,做了一件大錯事。如今債主上門,我卻有點難辦。」
老者驚道:「哦?混沌之中,不是只有元祖一個生靈麼?怎麼還能有什麼債主?」
元祖搖頭道:「你雖是道祖,開一脈源流,道法精微,卜算之道冠絕宇內,天下無物可瞞過你的眼睛;但你能看到的,也只是開天以後的事情,開天前發生的事情,你卻難以知曉。」
道祖微微欠身:「元祖法眼無差。」
他微微思索,道:「我在下界青陽山有一脈分支,上有我的塑像,前段時日曾有人對我的泥塑行禮下拜。那人一拜之下,拜的我心煩意亂,魂不守舍,著實厲害!我曾卜算了那人的身份來歷,結果卻是一片混沌。只知道他喚作張橫,乃是一介凡人……現在看來,他應該就是向元祖討債的人了。」
道祖說到這裡,沉吟道:「我乃道門祖師,開創天下道門,也算是頗有功德,天下間除了元祖您能受我一拜外,便是那肉頭、書生和魔頭都要讓我三分。為何我受不得那張橫一拜?他即便是開天前的混沌魔神,又與我何干?小道到底欠了他什麼,竟然連我都受不起他行禮……」
他是元龜老祖造的第一批人類,生而神異,觀天地而悟道,見日月而明心,取法自然,以成至道。
他是第一個成道的人類,之後的佛祖、魔祖、夫子等人都曾向他求過道,甚至天下萬族,龍鳳麒麟等妖獸靈獸,也曾在他座前聽講。
天下萬族之所以能有日後諸多修行流派,能有無數修行之輩,全賴道祖之功。
是以儒道佛魔四大宗門弟子,為表示對道祖的敬意,在有關修行上的描述時,都稱之為「修道」。
無論佛門修行還是魔門功法,都可以稱之為修道,開悟時,稱之為悟道,有了成就時,便稱之為得道。
若論對萬族功德最大的生靈,除了演化大千的元龜祖師之外,那便是開創了萬族修行之路的道祖。
天下功德最盛之人,便是道祖。
可連他都禁不住張橫一拜。
這令他吃驚不已,登時知道張橫的來歷定然非同小可。
他是當世真人,修行到了他這個境界,也只是比元龜稍遜三分而已。
大千世界,已經沒有他懼怕的生靈。
他不怕張橫,但也不想招惹張橫,是以被張橫驚動之後,一絲目光便懸在元龜大陸上空,暗中觀察張橫平日行徑,卻不貿然插手其中。
能把他拜的頭暈眼花的人,他自然不會做出什麼得罪人的小動作。
但觀察良久,都沒能弄清楚張橫的來歷。
此時得了元祖提醒,才知道這張橫竟然與元龜祖師在天地未開時便結下了仇怨,怪不得以他的修為都沒能看透張橫的來歷。
人家是在混沌時期發生的事情,他身為後天生靈,目光自然無法穿過混沌,看到開天前的事情。
「怪不得我受不起他對我行禮向拜。」
道祖呵呵笑道:「原來是開天闢地前就誕生的生靈,與祖師同輩,那我自然受不起他的行禮。」
對面元龜祖師搖頭道:「這只是其中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你們都欠他一份因果啊,但凡從天地間生出的生靈,都欠他一份人情。」
道祖詫然道:「欠的是人情,還是因果?人情還好,因果可就非同小可了。」
元龜大陸上下無數生靈,只要誕生了,就天然的欠了元龜一份因果,萬物生靈,無論有多大的成就,見了元龜老祖都得行禮叩拜,尊為祖師。
沒有元祖開天闢地,打碎鴻蒙,演化洪荒,就沒有天下萬族的生成,是以無論什麼生靈,第一個要拜的就是元龜祖師。
現在元祖竟然說天下生靈都欠張橫一個人情,這是把張橫與他放在相同的地位上了。
道祖心中驚訝,面上不顯,道:「還請祖師解惑。」
元祖乃道:「混沌初開之時,我以輕靈之氣化為蒼穹,撐開混沌氣息,重濁之氣下沉凝結為一團,難以成型,無法形成陸地。是我以本殼為本,與重濁之氣相合,方才演化大陸,生成萬族。自此天地始成。」
道祖聽出了其中不對之處:「其時有天地,似乎無日月。」
元祖道:「是啊,當時只有天地,而無周天星斗,我便以我兄弟的雙目煉化為日月,周身汗毛為周天星斗,四肢為天地四極,牙齒骨骼為天地寶礦,總之啊,這天地宇宙能夠成型,變成如今這般樣子,這裡面我出了一半力氣,我那兄弟也占了一半功勞。」
道祖沉默片刻,道:「做你的兄弟,可是有點危險。」
元祖嘆道:「這事情做的確實不像話。但當時我也是剛剛出世,年幼無知,法力神通都差了一點,行事也太過莽撞,以至於誤殺了兄弟。當時天地都已經開闢,沒有造物材料,就只有我那兄弟屍身在,因此就以他軀體為材料,創造了周天星斗,日月江河……」
他說到這裡,似乎也覺得不好意思:「當時年幼,當時年幼啊!少不更事啊!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想要將他元神找出,為他打造一副身軀,以抵我誤殺之罪。可惜我尋遍大千,卻只找到了他一副軀殼,元神卻不知所蹤。」
道祖:「如今人家找你要債來了,是不是把這軀殼還給人家了?」
元祖搖頭:「不能還!若是現在還給了他,天上地下,將無人能夠傷他。若是發起狂來,怕是不美。」
道祖:「……全憑祖師定奪。」
元祖大為頭疼:「不給也不行,這本是他的東西,早就應該還他。可給他了,又怕他惹出禍端……罷了,還是給他吧。」
他伸手一招,從混沌深處招出一枚質地奇異的龜殼。
這龜殼在他手中發出蒙蒙光芒,內中明滅閃爍。
有無數小氣泡從龜殼的光芒內生成破滅,每一個氣泡都是一個世界,每一個氣泡生成,就是一個世界的誕生,每一個氣泡的破滅,就是一個世界的終結。
道祖看的一陣心驚:「這……軀殼天生就能演化大千世界?這等神通……」
元祖嘆氣道:「我這兄弟天生就有演化大千世界的神通,可惜他生的比我晚,若是比我早的話,也不至於被我開天鬧出的動靜波及到,以至於身死道消,元神自此方才歸來。」
他說話間,咳出一口血來,噴在了龜殼之上,一剎那間,這股鮮血化為重重封印,將這龜殼的無上威能封印了起來。
「去罷!」
眼見封印成型,元祖將手中龜殼輕輕一拋,這龜殼已然破開混沌,穿過天庭封鎖,落在了連雲洲上空,砸向了張橫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