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垂目,迅速做起了權衡。
皇帝沒有直接下旨任命,而是問自己的意向,顯然選擇權還在自己手上。
這倒不是皇帝真這麼好說話,實在是江南太過重要,容不得有半點差錯,必須是真心想去那兒做出一番成績來的官員才能擔此重任,要是強迫而去,一旦不夠盡心,那跟不派人去也沒區別了。
當然,接下這差事的好處也是顯而可見的,不但可讓皇帝滿意,事成之後的功勞也自不小,對將來的仕途有著難以估量的好處。可問題是,此事的危險性也是和收益成正比的,羅天教的手段他見識過已不止一次,在他們已經經營至少一年,有著充分準備的主場,自己真有把握對付他們嗎?
要知道地方的情勢和朝中可是完全不一樣啊,到時候他要應付的就不光是藏於暗處的羅天教,還有地方上的勢力,甚至雙方還可能已經勾結到一處。自己真有辦法一一應對,擊敗他們嗎?
這些挑戰的難度可實在太高了,都高過了能收穫的好處。作為一個會計出身的穿越者,這點賬他自然是要算明白的,當風險超過利益時,實在沒必要去冒這個險啊。
就在李凌以為自己已算明白這筆賬時,卻又看到陸縝在那兒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好像還隱藏著什麼東西未透露出來。是什麼呢?
李凌再度皺眉,外放江南任官嗎,還是在京察後以優異的成績被提拔外放……突然,他身子一震,終於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點——這差事安排的本身,已是極大的一個賞賜了呀!
大越朝祖制,天下文官,不經州府,不入中樞。所謂中樞,自然就是指真正的朝廷核心官員了,包括六部九卿,以及政事堂中諸位大佬,那是一群真正掌握了國家走向和命脈的實權人物,也是每一個讀書人,每一個入仕官員的終極夢想。
而那一句「不經州府,不入中樞」便成了橫亘在每一個有大志的官員面前的天塹。因為真要做到前半句,可是不容易啊。
並不是說真做過一方知州知府什麼的,懂得了治理地方的方法,就能被提拔為中樞官員了,要真這樣,大越百年來,這樣的官員怕早就車載斗量,數以萬計了,又還有什麼稀罕可言呢?
其實這句話還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京官之中——只有先為京官,得到賞識,再外放為一地首官的,才能有機會在功勞資歷都足夠的前提下進入中樞。當然,因罪被貶出京城到地方任官者是不算在其中的,如此苛刻的條件下,其實每年裡真能獲得如此資格的人,不會超過三人。
像這樣的人,在官場桌面底下,甚至都會被同僚們稱一句儲相。因為在他們看來,這樣的人物只要不犯錯,將來總是能入政事堂或入六部任要職的,那就是預備宰相的人選啊。而李凌的老師魏梁,其實就是這麼個被許多人所看好的「儲相」!
他在高中進士後,於翰林院中苦讀,從而大放異彩,得到了在皇帝跟前講經的殊榮,並因之被皇帝所看重,最終在為官四年後,以京察優異的成績外放淮北,做了江城縣令。
而現在,作為魏梁學生的李凌居然比自己老師更順,只用了短短兩年時間,就有了這麼個外放的機會。哪怕是有著一定的危險吧,可這也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啊,要是有其他京官知道了,只怕有的是人與他爭搶這麼個良機呢。
李凌終於想明白了一切,這讓本來都快動搖的心思開始堅定。後世總有人叫著年輕人要跳出舒適圈,挑戰自我,現在,這個機會就擺在自己面前了。
身在戶部,就是他的舒適圈,在這裡,一切都是自己所熟悉的,不可能犯錯,只要不斷熬著資歷,總有一日能升到侍郎一級高官,至於再進一步,就得看將來的運氣了。
可自己真希望過這樣的生活嗎?自己穿越一場,就還是做著會計,只是換個時空,依舊是九九六地當個社畜嗎?
如果是放在後世,真有人這麼勸你,那就拿大巴掌糊死丫的,這絕對是在坑你。什麼跳出舒適圈,那是有人看上了你的位置,想忽悠你,然後自己占了你的舒適圈呢。你要真信了跳出去,十有八九得後悔,那剩下的一兩成即便成功了,那也是你自己能力夠強,說不定在舒適圈裡會獲得更大的成功,還不用那麼累。
但在此時,李凌倒是覺著這確是一個機會,因為好處都是看得到的,唯一的問題就是有些危險。
可轉念一想,李凌又笑了。危險?能比身在西南時還危險嗎?江南的那些地方勢力能牛得過獨霸黔州的龍家?那些風浪自己都經歷過來了,還能在江南的小河溝里翻船不成?
對,風險可控,收益卻高,這買賣做得!
李凌的目光一閃間,已有了決定。當下,便起身行禮:「為陛下分憂,為朝廷做事,為百姓除賊,本就是為人臣者之本分。臣歲不才,但既然陛下認為臣有此能力為國效勞,那臣願意前往江南,剷除當地羅天教逆賊!」
皇帝、懷王、陸縝:……(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剛剛沉思了足足有一頓飯工夫,怎麼這時候又說得這麼大義凜然,好像沒有半點猶豫似的?)
不過他們也能理解李凌會有猶豫,要是真沒個遲疑權衡就一口應下此事,皇帝反而不敢把如此重任交給他了。所以他們到底沒有點破這一點,只是笑著道:「如此最好不過,那接下來這幾月,你就好生歇息著,等到明年二月,京察之後,便可往江南去了。」
「臣遵旨。」李凌再度躬身應道,隨即又好奇問了一句,「不知朝廷這次會安排臣往何處為官?」
「這個嘛,到時自有分曉。你放心,朝廷不會真讓你孤軍奮戰的,總會有人配合著你,江南這一局,是絕不容有失的。」皇帝又給他吃下一枚定心丸,也讓李凌再沒有了任何顧慮。
等把這正事說完,房中的氣氛總算是輕快了下來,而懷王也在這時重新開口:「溫衷啊,既然陛下都准你多作歇息了,那你可得抓緊時間啊,快些把那新一卷的包公案寫出來,本王還等著看呢。」
「什麼包公案?」皇帝不覺好奇問了一句。
另一個追更書迷陸縝便幫著解釋了幾句,然後也笑眯眯地看著李凌:「是啊溫衷,老夫也等著看你的新書呢。」
見此,皇帝也來了興趣:「竟還有這等有趣的書籍嗎?老九,你這兒要有,也給朕兩本看看,還有李凌啊,要是能寫,就儘快把下一卷出了吧。」
好傢夥,這催更天團也是沒誰啊了……人家讀者催更那都是用票勾引什麼的,這要皇帝催更,那就是用你的身家性命或是前程來做威脅了。
作為作者的李凌還能如何,除了答應也沒其他選擇了,只能苦笑著再度躬身:「臣遵旨,接下來臣只要沒其他事,便會在家中儘快把新一卷寫出來的。」
「那就好,那就好啊。」懷王頓時一副歡喜的模樣,連連搓手,恨不能現在就拿到全新的一卷包公案看個痛快。
在正和閒事都談完後,李凌也就沒必要再繼續留在此地了,當下里,便藉口回家寫書,告辭出來。
直到出了歸海居,坐車沿著長街緩緩而行,李凌才終於呼出一口濁氣來,這次出人意表的會面,給他的壓力可是太大了,他得好好想想,做一個妥當的規劃才行。
此去江南,勢必會遇到不少麻煩,所以也就需要其他幫手。而現在,思來想去,真正能幫到自己,自己又願意相信的,也就只剩下李莫雲了。
沒有太多的遲疑,李凌便讓車夫改變方向,不急著回家,而是去了城南,那邊正是安頓李莫雲和邵秋息師徒的所在。
這是一處相當僻靜的院落,整條巷子裡就三五戶人家,其他宅子都是空置著的,倒是很適合安頓不好見人的要緊人物。
李凌在單獨來到院門前,敲響大門時,還警惕地看了看周圍,的確不見有什麼人在附近出沒。而後,就看到了已有多日未見的李莫雲,這位看著要比之前又憔悴了些,雙眼都布滿了血絲。
「公子,你怎麼來了?」見是李凌,李莫雲頓時露出了歡喜的笑容來。
「有事與你商量,所以就過來了。對了,邵前輩他可有好轉嗎?」這都到京城有些日子了,漕幫那邊也幫著請來了幾個名醫為邵秋息診治,李凌覺著他的情況總要好些了吧。
可結果,卻見李莫雲神情黯然地搖頭:「這些日子,天天都有大夫來為師父他看診用針,可無論是吃藥還是其他手段,都無法讓他醒來。公子,我師父他……他不會……」
這個可怕的想法一直縈繞在李莫雲心頭,困擾得他天天夜不能寐,直到現在見了李凌,終於是表達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