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精騎,三員大將,雖然不敢說是宋軍精華所在,但也差不多了。
吳玠沒放心他們直接離去,而是再度招呼,仔細叮囑:「你們此戰意在搗毀金人的後方要地,斷絕金人歸路……要義在於削弱敵兵,打壓金人士氣。以當下金兵的力量,便是我軍大勝,尚且不能斬草除根……燕雲光復,日後還有不斷的戰鬥,要想真正解除危機,犁廷掃穴,自是必然。你們要為全軍充當先鋒……你們的經驗尤其寶貴,萬萬不能懈怠……李總兵,你要總督大局……除了打仗,還要熟悉地形,民情,了解各部的情況,探查道路,這可不光是打仗這麼簡單。」
李彥仙微微一笑,「請興漢侯放心,我心裡有數。」
說著,李彥仙竟然從安放弓箭的皮囊里抽出了一串珠子,遞給了吳玠。
吳玠接在手裡,乍看之下,這就是寺廟聖人掛在脖子上的玩意,沒什麼奇特的。
「李總兵,這是?」
李彥仙笑道:「尋常的念珠都是一百零八,我這個只有一百粒。」
「一百粒?」
吳玠愣了片刻,突然以手擊額,忍不住大笑,「李總兵這一手高明……以念珠計數,我從你身上學來一招啊!」
李彥仙笑道:「算不得什麼,不管西夏、契丹,還是現在的女真,都有信奉釋教的人,大興土木,修建的廟宇也不在少數。我會安排人,手持念珠,四處探查,以此計步,然後以步子計算路程……儘量將諸部的情況摸清楚,把塞外的城池營壘也都弄明白。」
「好!」
吳玠連連點頭,有李彥仙坐鎮,他真是放心了。
「李世輔,你的党項騎兵,善於長途奔襲,刺探軍情,聯絡諸部,偵查道路……這些都是你的活兒,務必要干好了!」
李世輔能說什麼,只有點頭……貌似他生來就是幹這個的……當初跟著曲端去興慶府,後來跟著趙鼎去尋找大石,如今又要隨著岳雲遠征……只能說這就是生活吧!
他欣然答應,最後剩下了岳雲。
「小子,打仗用兵,進退攻伐,就看你的了!」
岳雲小臉漲紅,這壓力可真是不小!
其實在京城的經歷也早就教會他了,世上沒什麼事情是容易的。
為人所不敢為,方能成就大功業!
「出發!」
……
送走了岳雲,吳玠依舊眺望遠方,沒有返回,身旁的兄弟吳璘還以為他掛心岳雲,可看了一會兒,他發現兄長的目光偏向東北,瞬間就想到了什麼。
「兄長,你是掛心官家?」
吳玠呵呵一笑,「我是遺憾不能飛過去啊!」吳玠轉身對著兄弟笑道:「仗打到了這份上,再也不是紙面上計算的那樣了……這一次兀朮最大的膽子,只怕也就是暫時擊退官家,好從容逃跑。讓他說擊敗官家,還有什麼光復燕京,只怕他自己都不信!」
吳玠輕蔑道:「此戰之後,兩河之地,燕雲故土,悉數重歸大宋版圖……岳鵬舉,韓世忠,還有曲端他們,都跟在官家身邊,偏偏我置身事外,你說我如何不急?」
見兄長急赤白臉,吳璘失笑,「兄長,既然如此,我有個想法……仗讓他們打去,咱們拿下大同府,燕雲之地,一半給了岳飛,一半留給咱們兄弟,也是不錯的。」
吳玠想了再三,苦笑搖頭,「怕是不行。」
「兄長沒把握?」
「不是。」吳玠苦笑道:「我若攻取大同,大石那邊必然發動……一個不慎,宋遼聯盟就要蕩然無存。雖說我不懼怕大石,但是畢竟是兩國之事。只有官家能夠裁決,咱們要懂得規矩……還有,從今往後,要多稱陛下,聖人,聖天子……你懂嗎?」
吳璘咧嘴,三歲小孩子都懂,無非是說從今往後,趙官家迥然不同了唄!
「別嬉皮笑臉的,想要保全咱們吳家的門庭,就把這事情記在心裡,刻在骨頭裡!」吳玠惡狠狠道。
隨後,他又撩起袍子,朝著東北方向拜倒,「臣在這裡,遙祝陛下,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河東的糜爛也傳到了兀朮耳朵里……這位四太子面對急報,只剩下滿臉不敢置信,不停念叨著:「咄咄怪事,咄咄怪事!」
能不奇怪嗎?
吳玠一口氣打穿鼠雀谷,完顏奔睹居然擋不住吳玠!
要知道完顏奔睹也養在阿骨打帳前,是阿骨打養子,又是金牌郎君……不過一想到另一個金牌郎君撒離喝,他瞬間也就釋然了。
不過接下來的事情,卻讓他著實無法接受。
太原堅城,居然擋不住宋軍……要知道當年王家父子可是堅守了百日,巋然不動。打個對摺,守五十天不過分吧?
可事實上別說五十天,連五天都沒有守得了,大金將士什麼時候這麼拉了?
要是他手下的兵馬也是如此,根本不用打了,直接認輸算了。
「四太子,是戰是走,必須儘快決斷,不然吳玠兵馬北上,切斷了退路,想戰也戰不了了。」拔離速聳直脊背,探身認真道。
事到如今,女真名將凋零,作為銀術可的弟弟,又帶來了幾萬兵馬的拔離速,有著極高的話語權。
兀朮無奈苦笑,遲愣許久,突然冒出了一句話,「不打又如何,這麼多人,塞外草原也養不起啊!」
這句話輕飄飄的,可是聽在拔離速的耳朵里,卻不亞於驚雷炸響,懷裡抱冰。
他渾身惡寒,竟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刀斧加身,哪怕是兄長慘死,他也無動於衷,可兀朮這一句,直接破防了。
「四太子,大金到了這一步,我們還要戰下去嗎?」拔離速痛苦地問道……他似乎體會到了粘罕父子一起戰死,吳乞買自盡焚宮的心態了……對於這些看著女真崛起的大佬來說,讓他們接受女真敗亡的命運,還不如殺了他們痛快。
戰鬥,還有什麼理由戰鬥?
兀朮緩緩昂起頭,「此戰非為完顏氏之尊榮,實為女真一族之延續!」
拔離速一愣,這話聽著真耳熟啊!
愕然片刻,只能無奈搖頭,趙桓,還真是陰魂不散!
……
此刻陰魂不散的趙官家,卻是在招待自己的重臣……大宋的宰執,自呂頤浩以下,除了少數留守京城的之外,悉數趕到。
劉韐、張叔夜、李若水、徐徽言、陳過庭、呂好問、孔端友,包括皇叔趙士?。
來了這麼多年,天子的御帳就顯得有些侷促了,大傢伙只能擠在一起。
看著狹窄的行軍床,再看只有一張桌子,幾把椅子的簡陋布置,朝中諸公,不少都感嘆起來。
「不意官家軍中如此清苦,真是讓臣等汗顏。」說話的是唐恪。
趙桓微微一笑,「你說朕清苦,朕是不認的……朕其樂無窮,樂在其中啊!」趙桓笑道:「都說朕是天下之主,可天下到底有多大呢?說到底,不還是咱們能掌握的那些嗎!朕現在眼睜睜看著天下越來越大,也就像過家一般,瞧著自家人丁興旺,日子越來越好,你們難道會覺得清苦嗎?」
唐恪忍不住躬身讚嘆,「官家格局氣度,非臣等能企及啊!」
趙桓笑道:「既然提到了格局,朕也就不瞞著你們了……把大傢伙都叫來,朕有兩個意思……一來是見證光復兩河,大敗金人。辛苦了這麼多年,勝利在望,朕要顯示一下自己的威風,歌功頌德嗎!以往朕的把握不大,生怕丟人,這一次朕膽子大了,也放開了手腳。」
趙桓語氣輕鬆,弄得大傢伙都跟著笑。
可話鋒一轉,眾人就笑不出來了。
「原本朕是想等打敗兀朮,然後再說的。可仔細一想,朕做事應該磊落坦蕩……朕索性提前告訴大傢伙……朕要遷都!」
什麼?
差點把這幫宰執重臣集體嚇死。
開什麼玩笑啊!
開封不是保住了,怎麼還要折騰啊?
劉韐慌忙道:「官家,遷都並非小事,可不能倉促啊!再說了,官家準備遷都哪裡?」
「自然是燕京。」趙桓坦然道:「過去金人占據兩河,朕守在開封,離著國門不遠。如今金人向北,朕也該向北,戍守國門,朕義不容辭。」
趙桓笑道:「朕知道遷都事關重大,應該仔細醞釀,該往哪裡遷,又該投入多少,都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的,朕這麼幹著實任性……可跟你們說句實話……朕著實厭惡開封!不是討厭這座城市,而是厭惡開封的代表的過去……這裡是五代割據政權的都城所在……大宋不能光復燕雲,只能困守開封。藝祖曾經想要遷都洛陽,此事無疾而終。待到西夏崛起之後,洛陽長安,都不能用了。」
「別人過日子,都想著越過越好……可大宋卻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朕也不說別的,咱們過去就有很多辯經的活動。辯正朔,辯大一統。」
「朕學問馬虎,說多了惹大傢伙嘲笑……可朕要說,有這個辯論,便說明咱大宋不是大一統……漢人可有爭論?唐人可有?都沒有的,說到底,咱們大宋開國只做了一半,還欠著太過的功夫。」
「如今借著光復之際,遷居新都,重開一朝……諸公和朕,共同完成偉業。」
「來人!」
趙桓突然一聲大吼,立刻有人送來了酒水,趙桓親自端起酒杯……邁步走到了諸位大臣面前,他給每個人倒了一杯。
有人不敢接著,趙桓卻是執意倒酒。
最後所有人都有了一杯。
「諸公,朕先飲,你們隨意!」
趙桓說完,果然一飲而盡……諸臣稍微遲疑,以張叔夜為首,先後飲下杯中酒水,只覺得喉嚨熱氣升騰,渾身血液涌動。
最後就剩下,呂頤浩和劉韐兩個人,老呂苦笑,「其實也未必一定要遷都的,畢竟耗費太大了。」
劉韐頓了頓,狠心道:「呂相公,還是遷了吧,遷都了,冗官就沒了……剩下的錢,能蓋好幾座都城了!」
呂頤浩哭笑不得,只能一飲而盡!
趙桓看在眼裡,再度舉杯,豪情道:「諸公,和朕為了天下一統,再滿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