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飛捫心自問,卻是開了眼界,以至於一場浩大的接風洗塵慶功宴,反而沒有滋味。
倒是趙桓,竟是個摳門如斯的貨,他見沒人吃東西,索性把菜餚打包,一人一個食盒,算是給諸位大臣的家眷加恩。
一份菜餚,兩份用處,大傢伙只能齊聲感嘆,不愧是你!
群臣帶著滿腹思量,返回了各家。
一轉眼到了第二天,岳飛早早起來,在院子裡教岳雲射箭,孩子雖然不大,但馬步扎得有模有樣,開弓放箭,也有些火候了,岳飛心中喜悅。
正在他準備多教兒子點東西的時候,宗澤讓人送信,請他過去。
岳飛不敢怠慢,只能匆匆去見宗澤。
趕到宗澤住處之後,讓岳飛訝異的是桌上擺著的居然是昨晚的御宴……趙桓一菜兩用,已經是過分了,怎麼這裡還來個三用啊!
「鵬舉,知道你昨夜沒吃出什麼滋味,老夫特意讓下面熱了,你慢慢吃,老夫跟你慢慢聊,等把這些爛事交代清楚了,老夫也才能安心。」
岳飛心裡微微一動,他不希望宗澤說這種話,可他又知道這是宗老相公最在乎的時候,沒得選擇,只能默默低著頭,手裡拿著筷子,卻是一點東西也沒吃……
「鵬舉,你覺得昨日李綱和李邦彥,這二李之間,在玩什麼把戲?」
岳飛微微一怔,卻是抓到了關鍵,愣愣道:「他們是演戲?」
宗澤笑了,「算不上演戲,只是說這倆人手段高明,把最難的事情給捅了出來。」
岳飛探身,「請老相公指點。」
宗澤頷首道:「這正是我要告訴你的關鍵,我知道以你的本事,他年伐金,直搗黃龍必定是你的功勞。可偌大的朝中,你的敵人不在眼前,不是那些金兵,他們要不了你的命,該防備的卻是朝野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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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飛屁股動了動,越發警惕起來。
「咱們不是鬥不過金人,大宋的財富人丁是金人的百倍以上。可若是想把這些人丁財力變成兵馬,卻必須要改制,錢財不能供應士大夫的享受,人丁佃戶也不能侍奉士大夫……便是要把顏如玉,黃金屋,從他們手裡拿走,用來養兵。以秦漢而論,秦法嚴苛,重在養國,隋唐奉行府兵制,重在養兵,我大宋卻是一心養士,這便是其中的差別了。」
「老夫最初擔心,便是怕官家有所遲疑,一旦官家失了進取之心,你們這些武人的處境便要艱難許多,自毀長城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宗澤欣然道:「可這些日子看下來,官家怕是比你們還急著北伐,這樣一來,老夫的心就放下了大半。還剩下一小半,就是擔心士大夫們不敢跟陛下斗,轉而找你們的麻煩,你是個老成持重的,對自己的約束又嚴格,按理說不會有什麼差錯,可李太傅的話你聽到了?」
岳飛臉色微紅,沉吟道:「莫須有三個字,當真是鮮血淋漓,讓人不寒而慄啊!」戰場上的血雨腥風,未必讓岳飛動容,可是朝堂的針鋒相對,卻讓人惶惶不安,黑的能變成白的,對的能變成錯的,什麼都不顧,恐怖的程度,毛骨悚然。
「哈哈哈哈!」宗澤大笑,「這便是人家的厲害之處了。我這把年紀,是經歷過熙寧變法的。早些時候,王安石負天下大名三十年,便是司馬光都極力推薦,視作救時宰相。可王安石真的主持變法,傷了他們的利益,便瘋狂反撲,破口大罵,把王安石和他的心腹悉數叱責為邪黨,言語之惡毒,下手之兇狠,何曾有半點君子之態……便是老夫……」宗澤頓了頓,不再說下去。
可岳飛卻也知道,老相公大半輩子仕途坎坷,名聲極差,就是因為他跟新黨的奸佞攪在了一起,受到了保守派的瘋狂報復……
宗澤僅僅是同情新黨,並非新黨成員,便落了這麼個下場,黨爭之恐怖,可見一斑。
「老夫本以為這事情萬般艱難,卻沒有料到,官家借著二李之口,把最緊要的事情給說破了,從今往後,不管是主持朝局,還是領兵打仗,都能安全不少,官家仁慈啊!」
岳飛再度吸了口氣,能把握瞬間的戰機,在疆場決勝,如此人物,腦力又豈會太差。只不過專精的方面不同罷了。
而經過宗澤的點撥,岳飛如雲開霧散,一目了然。
二李早就通過氣了,甚至這一次的事情,就是趙桓在背後授意的,把最難環節打破,讓許多人沒了施展的空間。
如此做法,倒是很附和趙桓的脾氣。
可事情卻沒有這麼簡單,問題是點破了,可接下來要怎麼辦,卻是岳飛想不通的。
「老相公,莫非朝廷真的打算恢復府兵制?」
「難!」宗澤直接道:「府兵制是北魏鮮卑用的手段,說穿了,倒是有些類似金人的猛安謀克,平時務農,戰時為兵。百姓自己準備兵器鎧甲,聽從朝廷號令,隨軍出征……可是以當下的情形,咱們大宋並沒有那麼多可戰之士。而且在府兵制之下,必須還有兩個東西。」
「什麼?」岳飛好奇問道。
「一個是三長制,一個是均田制……鵬舉你也清楚,北魏的時候,還沒有科舉哩!如今鄉村地方,多為士紳說了算,三長制怕是落實不下去……至於均田,朝廷要真有本事均田,便是不用府兵之法,也能徵收足夠的錢糧支應軍用。」
「那……那李太傅為什麼要提出府兵制啊?」
「哈哈哈!」宗澤大笑,「鵬舉,你見過集市上講價嗎?」
岳飛眉頭挑了挑,宗澤便道:「李太傅把價碼抬高,如此才能給別人討價還價的餘地……若是以老夫之見,繼任首相的不會是李邦彥了。「
岳飛吸了口氣,不免擔心起來,他自嘲笑道:「晚生一介武夫,本不該過問朝廷事務,可如今爭論這麼多,晚生唯恐會影響到軍務啊!」
「放心吧!」
宗澤笑道:「官家聖睿,比老夫想得高明太多了……而且朝堂諸公,也不儘是小人……李綱退位讓賢,是為了能夠變法圖強,李邦彥以驚人之語,也是為了變法鋪路。不管賢愚,不論清濁,都能盡心竭力,這大宋江山便會好起來的。」
宗澤伸出枯瘦的手,抓著岳飛的胳膊,「說來說去,不管朝堂如何,要想洗雪恥辱,還要看你們這些將領,好好帶兵,不要讓天下人失望!打出一個盛世太平出來!」
岳飛站起,深深一躬。
宗澤也的確神了,他把事情給算準了。
就在三天之後,趙桓親自降旨,封李綱為南安郡王,晉位太師,平章軍國重事,領江寧知府。
這個結果出來,便是那些李綱的親信,此刻也是無話可說。
官家夠意思了。
重要的宰執,混個國公銜,這幾乎是大宋的慣例,屬於對重臣的愛護,但是封王,卻是萬萬沒有過的。
便是趙普、韓琦這等頂級士人,也只是死後封王。
李綱不但得到了郡王爵位,還繼續保有平章軍國重事,太師,江寧知府……嚴格來說,李綱不是退出朝局,而是坐鎮東南,手中的大權依舊相當驚人。
似這般安排,李綱是可以復出的,只要有條件,李相公還能殺回朝堂。
李綱能得到如此恩遇,卻也不僅僅是趙桓的偏愛而已……官家特別降旨,金人南下,所向披靡,舉國之士,皆要議和。
太上皇慌忙內禪,六賊黨人,希圖逃往江南避禍。幾十年沙場征戰,頗有名望的童賊,連戰鬥的勇氣都沒有。
彼時大宋上下,朝中只有李綱極力主戰,上了平戎之策……且不論李綱才能如何,能做到這一點,他就是大宋的良心,膽魄,風骨……試問若是連李伯紀都不能站出來,直言抗擊,官家又何以扭轉乾坤?
大宋朝養士一百六十年,待到國家衰微,天下傾頹之日,是李綱站了出來。
他保住了大宋的臉面,也保住了士大夫的體面……後世之人談起大宋士人之時,總還有一個有骨氣的,萬般恩待,能換來李綱一人,便不算失敗!
這份旨意下去,朝中再度沸騰,等於是趙桓揪著滿朝文臣,挨個來了一頓嘴巴子,抽得啪啪作響。
那些攻訐李綱的人聽著,要是沒有李綱站出來,士大夫最後的臉皮都沒了,你們還有臉皮指責李綱嗎?
也不看看你們自己都是什麼東西,還敢打著為民請命的旗號,你們配嗎?
賞李綱一人,卻是扇了無數士大夫的臉。
滿朝之士,應該怎麼辦?
還要不要臉了?
就在這一片慌亂之中,龍圖閣大學士呂頤浩突然上了一道萬言書……呂頤浩指出當下行府兵制,並非良機,朝廷手中無田,如何授予百姓?
呂頤浩提議,應該先進行嚴格的土斷,所謂土斷,就是因為兩河百姓南遷,戶口混亂……土斷是按照實際居住地,重新編戶齊民。
編戶之後,清丈田畝,所有丁錢併入田賦之中,以田多地多者承擔。無田之百姓,則免去丁錢……只是免去丁錢,卻不是不用交稅,而是買賣經營,販運貨物,務工賺錢,皆要向朝廷納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