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到了這份上,已經沒有太多迴旋操作的餘地,雙方就是鼓著一口氣硬拼,尤其是大宋這邊,已經沒有多少選擇餘地。
天子就在身後,龍旗高揚,難不成還要讓官家親自衝鋒嗎?
唯有奮勇向前而已!
這點對於御營來說,是相當管用的,經過牟駝崗的戰鬥,他們已經有了經驗。士兵普遍披兩重鐵甲,更有不少步人甲,防禦到了這個程度,基本上可以屏蔽大部分傷害,即便挨了重創,也一時死不了。
而只要不死,他們手裡的短斧就能給金人致命的殺傷。
湊巧的是雙方混戰,讓金人失去了騎兵的靈活機動。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除了拼命,還能怎麼樣!
劉錡竟然棄了戰馬,一手持盾牌,一手握砍刀,沖入敵陣。
他的面前就是精銳的金兵,這些人是宗望派出來馳援兀朮的,結果剛剛被姚古沖了一陣,雖然金兵仗著自己的強悍戰力,擋住了姚古。
但畢竟是兩三萬西軍,金兵的力氣消耗了大半,不少人弓箭用光了,手裡的彎刀也卷刃了,什麼長槍短棒,也損壞不少。
劉錡殺上來,砍刀短斧,對準了金兵的馬腿,沒有別的,砍倒一匹戰馬,上面的騎兵必定落馬,而一旦落馬,面對的就是山呼海嘯,潮水一般的宋軍甲士。
劉錡徹底拋棄了往日的儒雅隨和,變成了瘋子,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不斷衝鋒!殺光眼前所有的金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多少次揮刀,更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劉錡終於突破了金軍防線,他們的面前再無阻擋,而不遠處,就是金軍大營!
韓世忠率領著御營,還在猛攻,火光沖天而起,大半個金營都陷入了火海之中。
喊殺聲,兵器撞擊聲,烈焰焚燒之聲,在劉錡面前,呈現的是一片紅蓮地獄!
劉錡喘了幾口氣,不顧渾身酸痛,舉起了滿是缺口的砍刀。
「殺!」
身後的御營士兵跟隨著,義無反顧,撲向了金營。
幾乎與此同時,李孝忠從另一個方向,也突破了兀朮的兵馬,他渾身浴血,還插著好幾支箭,竟然好似不知道疼痛一般,同樣撲向了金軍大營。
緊隨其後,姚平仲,范瓊,他們也殺出來了。
每個人都渾身是血,氣喘吁吁,身體到了極限。可就是這麼奇怪,明明早就沒有力氣了,大腦也疲憊不堪,可身體還在向前,酸脹如水桶的胳膊,還在揮舞著兵器。
這幫平均從軍一二十年以上的傢伙,還從來沒有打過這麼慘烈的戰鬥。
踏著滿地的屍體,湧現了宗望的大營……
此刻最鬱悶的人,恐怕就是兀朮了。
坦白講,他帶著幾千金兵,擋住了超過四萬宋軍的圍攻,身上的大傷小傷,不下十餘處。他盡力了。
而且別人也不大可能比他做得更好。
可事情就是這麼操蛋。
宋軍看到了他,就跟瘋了似的,玩了命猛攻,當四太子是廢物嗎?
不過貌似真是這樣,只要大傢伙認定你不行,還就真不行。
就像趙佶似的,明明二十多年的天子,怎麼就沒有一點心腹可用,讓人三言兩語,兒戲似的奪了大權呢?
那些看起來龐大無比的企業,一夜之間,就從風光的頂點,一落千丈,直接掉進了地獄?
沒有辦法,讓人看破了手腳,就是這麼悽慘。
兀朮在牟駝崗退了一次,大傢伙就篤定還有第二次,第三次,並且為此瘋狂下本,就算再有本事,也有垮掉的那一刻。
趙佶也是這樣,決定了內禪皇位,就等於告訴天下人,我過氣了,不行了,撐不住了……你都這麼看自己,還怎麼奢望別人把你當皇帝尊重?
笑話!
古往今來,權力和威嚴的流失,往往就在一念之間。
掌握了幾十年權柄,不見得會越來越強悍,更多的是人厭狗嫌……到頭來發現小丑竟然是自己。
君不見那些武術大師也這樣!平時左青龍,右白虎,吹得震天響,接過上擂台三拳撂倒,連一分鐘都撐不過。
不是下了功夫,做了努力,就一定有成就。
還要看機遇,看大勢!
此刻的兀朮,就是老天不佑的倒霉蛋。
難道真的跟宋軍玩命嗎?
別忘了,他可是大金的四太子。
如果他死在了戰場上,讓宋軍砍了腦袋,有人挑著兀朮的人頭衝鋒。
那場景絕對夠精彩!
「四太子,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快走吧!」
手下親隨牽著韁繩,玩了命保護木頭一般的兀朮,向後撤退。
金人在主戰場上,垮掉了。
而在另一邊,闍母從側翼猛攻,卻是取得了成效。
楊惟忠本部親信一千多人,被闍母一個衝鋒,就消滅了超過一半。
金人以重甲騎兵在前,使用長槍,狼牙棒為武器,猛擊宋軍,後面則是輕甲騎兵,以弓箭拋射。
二者密切配合,宋軍幾乎沒有抵抗能力,從天而降的箭支打亂軍陣,造成恐慌。
重甲騎兵揮舞利器,完美收割。
伴隨著屍體越來越多,戰馬沖不動了,竟然有人主動棄馬,以十人左右的小組,突入宋軍之中,嫻熟殺戮,從容自如。
如果覺得金人是蠻夷,不懂配合,那就大錯特錯了。
他們是沒有總結成書的兵法策略,但是人家常年在白山黑水之間,遊牧漁獵,上千斤的大熊,幾百斤的猛虎,或者是兇悍的狼群,全都不是一個人能對付的。
通常情況下一個村子幾十戶的男人會在一起出去打獵,彼此配合,共同分享獵物……而這種自然形成的村子,就構成了一個個「謀克」。
金人騎射厲害,能吃苦,不畏死……這是他們與生俱來的東西,倒不是說多了不起,而是沒有這些本事的人,早就被殘酷的自然條件淘汰了。
而在非常偶然的條件下,有人跳出來,把分散的「謀克」組成更大的「猛安」,然後發起對強敵的狩獵。
遼國這頭衰朽的猛虎,以自身的血肉,滋養了大金。
從遼國手裡,金人得到了堅實的重甲,犀利的弓箭,還有數之不盡的戰馬,糧餉……以及搶掠致富的野心!
強悍的士兵,加上同樣強悍的武器,造就了金兵這個怪胎。
哪怕兀朮已經崩潰了,闍母居然沒有放棄,而是繼續猛攻,楊惟忠被衝散,老將身上傷痕累累,幾乎斃命。
闍母對準了趙桓,發起衝擊。
在這一刻,引兵阻攔的人是楊志。
也不知道是不是水滸當中,青面獸的原型,但他確實是一個盜匪,被种師中招降之後,成為种師中的親信。
他領著五千人,迎擊闍母。
而就在雙方激戰之時,突然從闍母的身後,衝出一支完全重甲的鐵騎。
這支人馬出現之後,毫不留情,直撲楊志兵馬的中部。
鐵騎突出,山崩地裂,撼天動地。
楊志所部居然被撞開了一個大口子。
而在接下來的剎那,最可怕的一幕出現了。
楊志居然逃跑了!
楊志潰逃,部下就跟著潮水一般退去……闍母的大軍,直撲趙桓和二種。
在這一瞬間,趙桓的血液都停止流動了。
完了,到底是完了!
他用盡了一切手段,鼓舞士氣,押上了性命,可到頭來,依舊是輸了。他低估了金人的戰力,也高估了西軍的勇氣。
趙桓意味深長,看了一眼二種。
一個七十多,一個六十多,真的老了,不只是年齡,也包括他們的習慣,心態,領兵手段,對下面將領的管理方式……總而言之,徹底落伍了。
或許當初……趙桓甩了甩頭,後悔有什麼用!
反正死到臨頭,還不如想想怎麼能壯烈一些!
趙桓的手下意識摸到了佩劍之上,這時候隨著他前來的李邦彥和吳敏也都不寒而慄,魂飛天外。
「官家,走吧!」李邦彥幾乎哭了!
趙桓渾身一震,是君王死社稷,還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項羽不肯過江東,固然壯烈。
但是勾踐臥薪嘗膽,不也一樣了不起嗎!
走吧!
別當犟種兒了!
趙桓緩緩閉上了眼睛,而此刻闍母的兵馬距離他不足二百步,种師道和种師中紅了眼睛,催促家將部曲上去,可他們的部下還沒見到金人,就被楊志的潰兵衝散淹沒……
真的絕望了……
「官家,臣劉晏到了!」
突然,一隊兵馬飛奔而至,擋在了趙桓的前面。
足足三千生力軍!
劉晏所部,高舉五色旗幟。
士兵齊聲高呼,「赤心報國,殺盡金賊!」
「赤心報國,殺盡金賊!」
劉晏沖了上去,他沒有奔向別人,而是楊志!
一刀刺出,正中胸膛,復又一刀,砍下人頭!
「不許撤退,全軍向前!」
而就在這一刻,趙桓睜開了眼睛,天子劍猛地抽出,高高舉起。
「殺敵!」
天子的戰馬向前衝去,身後僅剩的一千御營投入了戰鬥,象徵著天子的龍纛也在向前……到了這時候,李邦彥和吳敏也都無話可說了,竟然也紛紛抽出佩劍,拱衛在天子身邊。
最後一丁點籌碼,就這樣押上去了。
憑著他們,能贏得了闍母嗎?
難說!
畢竟對方是一個整整的萬戶,戰力驚人。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不至於一下子被衝垮。
官家盡了最後的努力!
官家沒有拋棄自己的士兵!
時間,就看時間在誰的一邊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亂糟糟的戰場上,出現了驚天動地的歡呼,從一點炸開,瀰漫整個戰場。
「贏了!」
「韓將軍破敵矣!」
又是韓世忠,他率先突破了宗望大營……似乎,大宋確定是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