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霍刃任大當家後,第一次召開集會。
路上,一群土匪議論紛紛,都在揣測這次是要做什麼。
但猜來猜去,無非是要他們男人下地種田,不能下山打家劫舍。
「我們是土匪啊,土匪種什麼田?」
「就是,他要是不想做土匪,乾脆把大當家的位置讓出來,咱們自己干。」
「哎,你小聲點,別被那個屠夫聽見了,小心一刀就斬了。」
「我們人多,還怕他一人不成!」
「忍忍,現在還不是時候。」
有些脾性火爆的眼看就要爆發,但旁人隨便幾句勸說又壓下來了。
不為別的,聚義堂來吃飯的人一天比一天少,指定都是被霍刃暗地解決了。
只是眾人都沒有證據。
消失不見的都是脾氣桀驁不馴,仗著身手背負諸多「功績」的能人。
剩下的土匪,一方面怕霍刃,一方面又忍不了他。
要一群土匪種田,傳出去臥龍崗要被道上笑掉大牙。
一群人就這麼嘀嘀咕咕的去騰龍洞開會,路過大當家門前的時候,一群罵罵咧咧的土匪收了面色,夾著尾巴偷偷瞧美人兒。
不過等三當家被大當家點名時,一群人眼斜嘴歪的哈喇子癲癇病症瞬間痊癒,一溜煙的從大當家門前溜走了。
可憐的三當家被留了下來。
三當家看著霍刃似笑非笑的神情,開口把之前浣青刁難時有鳳的事情說了,然後說自己剛好路過就替大當家主持了下公道。
霍刃上下掃了眼三當家那竹竿似的身材,伸手攬了攬,「謝了啊,兄弟。」
大手輕輕拍了拍三當家的肩背。
三當家平時負責記賬管理物資搞後勤的,霍刃一個武夫用了巧勁兒,差點拍碎了他骨頭。
三當家一個趔趄忙笑道,「能為大當家的出力,我等福分。」
「那三當家得多吃點,這身板有點單薄的弱不禁風。」
三當家暗暗叫苦,一臉賠笑溜走了。
霍刃看著三當家走後,轉身看躲在門後的時有鳳,「大門關好,我沒回來前,誰喊開門都別開。」
不用霍刃叮囑,時有鳳也會死死栓好門。
門裡的時有鳳貓兒似的應了聲,隨後響起門槓落栓的聲音。
霍刃視線穿過門縫明滅的光線里,與一雙不安的眼睛不期而遇,桃花眼裡滿是不安和依賴。霍刃心尖咻地一軟,這感覺就像是他要出遠門,家裡還有隻幼貓睜著委屈的圓眼,在盼著他回來。
「你往一旁站著,我試試門牢固與否。」
霍刃用力推晃,大門只晃了下。
隨即意味不明道,「行了,就三當家那身板保管推不開。」
門縫裡時有鳳眼皮跳了下,心虛問道,「你們大概什麼時辰結束?」
「幹嘛。」
霍刃眼神探究又玩味的瞥了眼縫隙,「說句好聽的我就告訴你。」
時有鳳說不出口。
甚至偷偷罵人趕緊滾。
霍刃逗趣不成,便瀟灑當他的山大王去了。
他摸著腰間寒刀,說不定今晚老刀又可以飽餐一頓了。
霍刃這人走路不刻意收斂腳步,那便是龍騰虎躍,腳步聲聽著就像踩在心尖,重而壓迫。
時有鳳不論聽多少次,他都害怕。
他對霍刃的腳步聲,敏銳到隔著老遠就能聽見是他的,然後本能的戰戰兢兢擔心害怕。
他無法適應,就像被圈禁的羊羔無法適應惡狼每次在窩邊溜達監視一樣。
只是,時有鳳覺得霍刃太狡猾善於偽裝了。即使他防備著,這頭大黑熊還是慢慢降低了他的警惕心,讓他心底生出了一絲依賴的鬆懈。
現在,這腳步聲漸漸遠去了。
他的心跳開始在這狹小的暗屋裡噗通噗通跳動,好像沒了歸處落腳點,惶惶難定。
這些日子他在村中閒逛,大概也知道出山的方向。外加上,三當家給他說的出山小路,他心底又升起一點點希冀和衝動。
他理應鬆口氣,琢磨著逃出去的機會。
可是又想起大黑熊的叮囑,抬頭望著屋頂破瓦漏下的天光,天色霞光發紅,不一會兒就會變暗,後山裡的狼嚎也要開始了。
紅霞在山風裡呼啦啦的消失,日暮的朦朧罩著這屋子的四角,光線一點點暗淡,黑暗像是從四周湧向坐立難安的時有鳳,包裹著他的心肺,呼吸越發急促。
時有鳳揪著手心,不知不覺間手心一片汗漬,心跳到了嗓子眼裡。
他看向那扇緊閉的門,仿佛只要打開,就能通往時府。
可好像昏暗的門外潛伏著踩狼虎豹,他不敢挪步分毫。
就在時有鳳陷於緊迫的糾結猶疑中時,門外突然響起腳步聲。
輕而急,不是那般虎虎生風的鏗鏘有力。
不是大黑熊。
時有鳳頓時心跳懸空,他從腰間掏出金釵,緊緊盯著門口。
腳步聲停在了門外。
一扇門外,定有個陌生土匪在對著門縫瞧裡面,在探尋他的身影。
時有鳳不敢呼吸。
「時少爺,是我,三當家的。」
時有鳳手心裡的金釵鬆了下,但隨即又緊緊捏在手心,抿嘴縮在角落不言語。
「你別怕,我不會進來,我是來告訴你,千萬別輕舉妄動。」
「雖然都去開會了,但是碉堡上都有巡邏的人,入夜山路多野獸。」
時有鳳聞言,肩膀泄力靠在牆壁上鬆了口氣,小聲道,「知道了,謝謝你。」
「那你說帶我下山,大概什麼時候?」
門外的聲音一頓。
昏暗中響起更輕柔的聲音,似安撫道:
「很快,不要著急。」
「好的。」
「嗯,這段時間我看大當家對你不錯,你怎麼還對他如此戒備。在逃跑前最好順著他意,用適當的討好麻痹他。」
「嗯嗯,我知道了。」
「聽聞大當家喜歡小貓,你不要和他爭奪,每天乖乖給他玩就是了。」
「但是大黑熊每次摸貓都要親貓,小毛很討厭,他親親摸摸後,我抱著也有點嫌棄。」
「誰?大當家是大黑熊?」
時有鳳像是知道自己失言,抿嘴沒出聲了。
門外捏著嗓子的「三當家」面色鐵青,可不就是大黑熊本熊了。
他娘的,原來小少爺這麼嫌棄他。
他就說摸個貓怎麼這麼艱難。
霍刃確定時有鳳不會偷偷跑出去後,鬆了口氣。
之後套出時有鳳和三當家之間的貓膩,才踮著腳尖,輕手輕腳去開會了。
一路上,霍刃都在想,他哪裡像熊了!
他要是熊,三當家就是細老鼠,整天含著嗓子輕輕吱吱聲聲,他學了一會兒,累得發慌。
這些天加起來和他說的話,還沒和「三當家」說的多。
餵不熟餵不熟,讓三當家領下山算了。
到時候再暴露是三當家放人下山的,土匪們群情憤慨,他還能做個好人主動權在他手裡,想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
另一邊,土匪們在山洞裡等了會兒霍刃。
「大當家怎麼還沒來。」
「金屋藏嬌當然捨不得了。」
「這時候了,還想褲-襠里那點事兒,還是想想等會兒開會的事情吧!」
土匪窩裡的變革觸動了土匪的生存條件和核心利益。
原本權利高人一等的大土匪都要和女人哥兒一樣去下田種地,還不讓打家劫舍,底下的土匪都是怨聲載道。
他們要當逍遙快活的土皇帝,誰要苦哈哈的鋤禾日當午。
但礙於霍刃殺人不眨眼的淫威,土匪們只消極抵抗,沒有人敢明目張胆地反對。
畢竟春耕時節就三到五月初,稍稍拖延一陣日子就混過去了。春耕沒種地秋收無一粒,他們又得干回土匪老本行,此時和霍刃對著幹得不償失。
土匪們篤定外來的和尚不好念經,霍刃一個人哪管得來他們一千多人的村子,只要他們都統一戰線,霍刃遲早會放棄種田。
驢子不磨磨,那是前面缺一根胡蘿蔔吊著。
二當家的席位空懸著,多少人虎視眈眈的盯著。不僅權利一人之下千人之上,搶劫來的食物戰利品都能多分多得,可不就是村里土螃蟹,到處四仰八叉橫著走。
所以,霍刃不愁土匪不聽話。
霍刃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背後掛了一張猙獰的虎皮。
底下幾十號土匪烏泱泱的坐著,聽著霍刃說事。
洞裡安靜的一言不發。
霍刃直接發話,讓村子裡十個寨子的當家的,直接發言表態關於種田的事宜。他也不拿刀威脅,誰要是說的有理有據,就成為二當家。
有人仗著人多勢眾大著膽子道,「還爭什麼二當家啊,咱們臥龍崗不是要從良嗎,土匪都不是還當什麼二當家喲。」
「就是!」
群情憤慨讓他們默契出口。
聲音震動山洞裡的壁燈幽光,光暈晃了晃。
這樣的光下,土匪們愈發猙獰兇惡了,像是要破出昏暗迎面衝來咬人的凶獸。
霍刃撐著手臂托著臉,懶散又大喝道,「誰他娘的到處造謠,不當土匪,我到哪裡去做山大王!」
「我看看這到底是誰在背後造謠。」
霍刃一出口,那氣息壯如龍吟虎嘯,頓時壓的山洞裡靜得出奇。
土匪們面面相覷,紛紛看向三當家。
用一種你嫌疑最大的眼神審視三當家。
三當家百口莫辯。
「各位兄弟,你們莫要害我呀!」
「又不是我說的。」
霍刃道,「好了,不管是誰背後造謠,現在說清楚都是誤會了,也怪我之前沒召集會議說清楚。我他娘的就說種個田而已,你們幾個大老爺們要死要活的,比女人哥兒還不如。」
「你們十寨里,哪個山寨田地種的好,在這次春耕中勝出便得二當家的位置。」
大家一聽還能當土匪,瞬間就來了熱情。
定把二當家這個位置搶到手。
土匪們之前還想要抵抗霍刃,此時都歡天喜地想種地了。三當家心裡不敢小覷了霍刃,本以為他只是個有勇無謀的匹夫,但這場小把戲完全拿捏了一群沒腦子的土匪。
那些謠言,不是霍刃自己放出的,還能是誰?
要土匪們直接種地那是萬萬不可能,可要是說不讓他們下山打劫,那更要他們的命。
此時霍刃說一切都是謠言,土匪們慶幸鬆了口氣,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種地,還積極爭奪二當家位置。
小把戲而已,但要是霍刃確實為臥龍崗好,他也沒意見。
還有人道,「每個人都要種田,那時府小少爺不能白吃咱們的飯是不。」
不待霍刃開口,牛四道,「人家小少爺怎麼就白吃飯了,人家出力的地方你們看不著。」
底下人霎時擠眉弄眼哄堂大笑。
「夠了。」
「我老刀不喜歡別人論我私事。」霍刃摸著寒刀笑得親熱。
還嘆氣道,「下次誰再說,可別怪我不顧兄弟情誼。」
底下土匪收腹挺腰,他娘的,這就是個笑面虎吧。
可對時府這口氣不出,他們始終不得勁兒。
不過,換個角度想想,時府小少爺嬌滴滴的膚白貌美,落在屠夫手上那也是遭罪。
屠夫那人,一點都不知情識趣,把人折磨死了也不稀奇。
這些都是浣青偷偷告訴他們婆娘的。
他們就聽個樂子,但卻親眼見識過屠夫拔刀指向浣青。理由是,別跟著我,別捏著嗓子和我說話,別在我面前扭捏作態。
就這樣的人,還指望他憐香惜玉麼。
這般想著,不少土匪還開始可憐時有鳳了。
想來此時屠夫不在屋裡,時少爺怕是難得有片刻安寧吧。
太陽逐漸落山。
屋裡的時有鳳不敢點燈,坐在床上抱著貓,靜靜的盯著門口縫隙,斜陽一點點暗淡,落進屋裡光逐漸被昏暗吞沒。
門栓有他手臂粗,大黑熊都用力推晃不會開。
但他心裡還是惴惴不安。
沒了逃跑的心思後,他甚至開始期待大黑熊快點回來。
有大黑熊睡在門口,豺狼虎豹都不敢靠近。
時有鳳閉著眼,摸著貓兒,慢慢的強迫自己不要在入夜的時候瞎想。
可是,猛然回神,他才發現在這個村子裡最依賴的竟然是大黑熊。
他救了自己又綁架自己,這到底是為什麼?
他琢磨不透大黑熊,便想著白天三當家給他說的話。
那塊玉佩,時有鳳自然認的是時家的信物。
三當家說他以前是個秀才,但是當朝亂世科舉舞弊叢生,他考了四次便田產耗盡,最後是時府資助他科舉。
但很不幸,他還未出青崖城地界,就被臥龍崗的土匪劫持上山了。
臥龍崗的人不識字,缺一個記賬先生。
讀書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區區土匪窩怎麼會困住他一心科舉報效朝廷的決心。
但是,臥龍崗對待逃跑的人自有一套。
他們逼著三當家殺人越貨,在官府處掛了土匪名頭,徹底斷了三當家逃跑的念頭。
有一次,三當家下山遇見了時爹,時爹驚詫他怎麼還在青崖城;三當家內疚有愧恩人,原原本本將遭遇告訴了時爹。
時爹卻沒呵斥三當家,反而叫三當家在臥龍崗繼續幹下去。和時府做內應,今後在道上對時府鏢車網開一面。
昨日,三當家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和時有鳳獨處。告訴時有鳳,時爹在山下擔憂壞了,時爹囑託他帶著時有鳳偷偷下山。
恩人之託,三當家當然應允。
現在就看時有鳳本人意願了。
時有鳳乍聽三當家和時府信物,驚喜萬分。
他和三當家聊了一些關於時府和他爹的事情,三當家都回答的頭頭是道。
再加上,剛剛三當家特意偷偷跑回來叮囑他不要輕舉妄動,這點無疑讓時有鳳心生感激。
內心的那點疑慮也打消了。
夜色越來越黑。
時有鳳縮在床角,竟然覺得這間屋子才是讓他最安心的地方,他不敢隨意踏出一步。
大黑熊的一句話,便讓他乖乖躲在屋裡不敢出去。
明明大黑熊才是最可怕的。可他為什麼又下意識相信他的話。
不過最後,三當家的那句話——「大當家是好人,他這樣做是有苦衷。」
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當時聽腳步聲三當家都走了,結果又跑回來特意說了這句。
說即使他不帶他下山,到時候大當家也會放他下山,叫他不要怕大當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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