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寧的傷勢並不算特別嚴重,瀛洲有聖靈塔庇佑,靈氣更是源源不斷,是以她打坐吸納靈氣調理數日便漸漸康復了。在這期間,蘭薇自是不曾來看過她,也沒有道過歉。槐林倒是來過一次,只吩咐她好生調養,待她康復以後,他會過來指導她。
她受傷一事,除了當時在場的三個人知曉,其他便無人知曉了。即便旁人知道,恐怕也只會拍手稱快,罵她活該。
櫻寧恢復之後,槐林果然履行諾言前來教授她吸納靈氣之術。不過櫻寧練了數日,發現效果比起她從前的方式並沒有多大改變。她以為是自己鑽研得不夠,便又耐著性子繼續練習,可結果都是一樣的。
一日傍晚,她端著木盆去青峰殿西面的一條小溪邊清洗自己的弟子服。洗到一半,忽而看到兩名男弟子一面聊天一面往小溪旁邊的深潭走來。
這深潭是青峰殿男弟子門平常沐浴的地方,櫻寧一看便知那兩名男弟子是結束了修行前來洗澡的。她不便留下,端起木盆便要離開,卻突然聽到其中一人說道:「那隻蠢花妖居然還在練習吸納靈氣之術,也真是太搞笑了。」
櫻寧腳步一滯,下意識便躲到巨石之後,以免被那兩人看到。
另一人也嗤笑道:「她同我們一起入門,如今我們都已經修習御劍術了,她居然還在練吸納靈氣。唉,真不知道應該說她可憐還是可悲。」
「有什麼辦法,誰叫她是萬象門的罪人?陷害了祖師爺,還敢跑來入門,真是不知死活。師父不好趕她,也不能教她術法,便讓大師兄來帶她,大師兄肯定也不能教她啊,不就只好這樣搪塞。最好她自己意識到自己能力不足,自請下山去,這樣大師兄也就能夠解脫了。」
櫻寧聽完渾身抖得厲害,原來竟然是這樣!不欲教她術法,也不好趕她下山,便用這樣的法子來應付她。櫻寧深吸一口氣,極力克制住內心的悲憤。然而,縱然她再生氣,再憤怒又有什麼用?她若不想委屈,就必須離開這裡,可她不能就這樣離開,即便受到再多的屈辱,也絕對不能離開。
櫻寧端著木盆回到自己的住所,先將弟子服曬在院子裡,然後回到屋裡坐在床上發呆。現在卓德和槐林都不教她術法,她該怎麼辦?就算她表現得再卑微,就算她跪在他們面前求他們,只怕他們也是不會教她的。
不行,她一定要想別的方法,現在整個萬象門,唯一能夠幫助她的人就只有小偉了,可是小偉自己也忙得不見人影,她該怎麼辦?
櫻寧又拿來筆墨紙硯,寫了一封簡短的信,放入信封中。估摸著時間差不多,櫻寧通過傳送法陣去了落霞殿,正好遇上正法長老趙廷命眾弟子解散。
「小偉!」櫻寧站在一旁,朝小偉喊了一聲。
小偉和其他人一齊向她看了過來。
櫻寧知道這裡除了小偉也沒有人歡迎她,但她還是向小偉招了招手。
「櫻寧?」小偉向她跑來過來。
櫻寧看向趙廷,果然在趙廷臉上瞧見一抹不悅之色,顯然趙廷不想讓門下弟子與她見面。
「你怎麼來了?」小偉跑到她面前。
「我有信給你,別讓其他人看見。」櫻寧快速將信塞進了小偉的手中。
趙廷已喊道:「小偉,快回來,為師還有事要交代於你。」
小偉將信藏於袖中,對櫻寧點了點頭,跑回趙廷身邊。
櫻寧也不多留,轉身便走了。
趙廷瞥了一眼櫻寧的背影,才道:「你往後少與那花妖來往。」
「師父,那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你們對她都有偏見,可她不像你們說的那麼壞。」小偉試圖為櫻寧辯駁幾句。
「放肆,你怎麼能與為師頂嘴?」趙廷板著臉訓斥,「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句話難道你沒聽過?青崖上神當初就是被她這幅良善無害的模樣欺騙,才會險些喪失神體。這花妖本性究竟是好是壞,沒人能斷定。為師是為你好,才不許你跟她來往,你修仙資質不錯,斷不可因為那花妖影響自己的前程,明白了嗎?」
小偉心知他們對櫻寧的偏見已經形成,單憑几句話是不會改變的,於是也不再多說,點了點頭,敷衍了一句:「弟子明白了。」
櫻寧回了青峰殿,瞧見大殿前的一片空地上有許多弟子正在比試切磋,槐林也立在一側指導他人。櫻寧並未多言,徑直往小屋走去,許多人看到她,倒是暗暗對她指手畫腳。
「櫻寧,你等一下。」槐林突然叫住她。
櫻寧想到之前在深潭旁聽到的話便十分鬱憤,可槐林終究是掌門大弟子,她就算鬱憤,也無能為力,而且還不能表現出來。「師兄?」
槐林交代一旁的其他弟子好好練習,自己則朝櫻寧走了過來,「我找你有事,走,我們邊走邊說。」
「哦。」櫻寧跟在槐林身邊。
「明日我要下山去即墨除妖。」
「除妖?」
「是的,即墨出了一隻千年槐樹妖,不好好修行卻禍亂人間,師父命我下山除妖。」
櫻寧點了點頭,萬象門雖然招收妖類入門,可那也僅限於潛心修行的妖,倘若是作亂害人的妖,萬象門會派人前去將其降服。妖有善妖和惡妖,正如人亦有善惡之分。凡間犯了罪的惡人,自有衙門捕快來抓捕,而作惡的妖,則由萬象門這類門派出手將其除去。
「你收拾準備一下,明日跟我一起下山。」
「什麼?」櫻寧吃了一驚,「我也下山?」
「是,我不在山裡,沒辦法指導你,你跟在我身邊,正好也可以去歷練一番。」
櫻寧心中冷笑,暗道你何曾想過要指導我?不過是在敷衍我罷了。她抬頭沖槐林笑了笑,「好,那我去準備一下,明早跟你下山。」
槐林「嗯」了一聲,目送櫻寧走遠,心裡不禁升起一陣愧疚之情。
前兩日,卓德找到他,詢問櫻寧的情況,他便將自己應付櫻寧的事詳細交代了。
卓德沉聲道:「你這樣做是對的,櫻寧此花妖畢竟做出過陷害祖師爺之事,我派縱能留下她,也斷不可教她修習術法。」
槐林思量一番,將那日蘭薇打傷櫻寧的事稟告卓德,又道:「弟子以為,櫻寧並非一個任憑拿捏之人。那日明明不是她的錯,她卻低聲道歉,忍下如此屈辱,可見她入我萬象門,其實是有目的的,只是時機不到,她不能發作,只能忍下。」
「你說的不錯,這花妖百般受辱,依然要留在派中,其動機必然不純。倘若她依舊心存惡意,萬象門定不姑息養奸。槐林,近日即墨縣附近有一隻千年槐樹妖作亂害人,為師原打算命你趙廷師叔去除妖,如今既不知花妖底細,便派你與花妖同去。那槐樹妖善於幻術,你可藉此機會試探花妖,倘若花妖依舊心存惡念,你便將她與槐樹妖一併除去。」
槐林驚了一下,抬頭道:「是除去,還是廢去修為讓他們不能再為惡?」
卓德神情冷漠道:「自然是除去,屢教不改的惡妖,不必留在世上害人。」
槐林心頭一沉,向卓德告辭了去。其實他只是懷疑櫻寧的動機,並不想殺了她,不管別人說她過去有多壞,至少他並沒有看到她行惡,那日蘭薇打傷她,她也沒有對任何人說起。哪怕她依舊心存惡念,可她到底沒有實施,難道僅憑她心中有惡念,便要誅殺她嗎?正如一個凡人想去殺了另一個人,可他並沒有實施,難道就因為他有這種念頭便要殺了他?
然而,師命不得違背。槐林雖對櫻寧存有愧疚之情,卻也不能不遵從卓德的命令。此時此刻,他反倒是希望櫻寧沒有心存惡念,這樣他也不必將她斬於劍下。
翌日辰時,槐林帶著櫻寧離開瀛洲時,竟然又碰上了蘭薇。
蘭薇是來為槐林送行了,絮絮叨叨對槐林表達了許多不舍之情,槐林卻並沒有什麼回應,甚至催促蘭薇,讓她不要耽誤行程。
蘭薇心中鬱結,便將不滿發泄在櫻寧頭上,「喂,槐林師兄就交給你了,你要保護好他。倘若他少了一根頭髮,我便找你算賬,聽到了沒有?」
這話說得著實霸道,明明槐林才是大師兄,修為能力都在櫻寧之上,只有槐林保護櫻寧的道理,櫻寧哪有保護槐林的實力?
萬象門之中,男弟子比女弟子要多得多,像蘭薇這樣長得嬌艷漂亮的就是個搶手貨,一大堆男弟子暗戀她,給她寫情書送禮物對她而言都是家常便飯。不過美人嘛,自然眼光也高,所以能入得了蘭薇之眼的也就只有掌門首徒槐林了。
蘭薇是個脾氣驕縱的大小姐,一直被其他男弟子捧著,受不得委屈。櫻寧摸透了她的脾氣,也就知道不與她對著來,凡事順著她便是。
當下,櫻寧低頭誠懇道:「蘭薇師姐放心,倘若遇到危險,我就是拼死也要保護好師兄,絕不讓他受到一點傷害。」
蘭薇滿意地點頭,「這還差不多。」
槐林心中卻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雖然明明知道她這話是假的,可只要一想到她此刻信誓旦旦說要保護自己,而他卻是抱著殺她之心帶她下山,心中便五味陳雜。槐林身為卓德的大弟子,各方面皆是平輩弟子中最優秀的,他也一向自詡光明磊落,如今卻誆騙新入門的小師妹下山,要加害於她,回來以後還要蒙蔽眾人說她是被槐樹妖所殺,此種做法又與小人有何區別?
縱然內心矛盾,正事也還是要去辦的。當下槐林便御劍帶著櫻寧離開了瀛洲,往東海之濱的即墨縣飛去。
千年槐樹妖棲息之處乃是即墨縣城南邊的一片樹林裡,官道恰好從樹林中橫穿而過,槐樹妖便時常襲擊經過這裡的路人。樹妖先是製造出一片幻境,將路人困在其中,然後通過路人的記憶,設法引出他們恐懼、悲傷、絕望、憤怒等種種負面情緒,最後吞食他們的情緒,藉此來修煉邪法。而被槐樹妖吞食了情緒的人,則會變成木訥痴呆之人,不久暴斃而死。
即墨縣城中已有許多老百姓被槐樹妖攝食情緒而死,官府的人也束手無策,請來的降妖士皆是有去無回,最後老百姓只好向東海之上的萬象門求助。
萬象門除妖並不為了名聲,因而槐林來了之後也並未讓即墨的老百姓知曉。
此刻,那一片樹林裡陰氣沉沉,煙霧瀰漫,邪惡的妖氣十分濃郁。這修煉邪法的妖與正道修仙的妖還不一樣,正道之妖雖然也有妖氣,但是清氣占主導,妖氣十分薄弱,一旦得到成仙,便一絲一毫的妖氣也沒有了,而修煉邪法的妖可說是妖氣衝天。像櫻寧這樣的,雖說被萬象門眾人唾罵,可她亦是妖氣薄弱清氣占主導的妖,是以卓德才無法光明正大的除掉她。
槐樹妖功力深厚,非等閒的惡妖,便是槐林也不敢掉以輕心。
越往裡走,妖氣越濃,空氣中還逸散著淡淡的清香氣息,槐林知道,這是槐花的香氣。他暗自捏了個訣,暫時屏住了呼吸。櫻寧不明所以,依舊呼吸著這種清香的空氣。
驟然間,一陣妖風襲來,無數白色的槐花瓣迎面吹來,片片嬌艷婀娜,猶如吹雪一般。
櫻寧「咦」了一聲,肩上頓時落滿了潔白的花瓣。她正要抖落身上的花瓣,前方卻陡然亮起一道白光。光芒越來越刺眼,櫻寧用手擋了一下。待她移開手時,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回到青崖山上,漫山遍野飄散的儘是艷粉的紅櫻花瓣。
在她身邊,佇立著一個清俊溫雅的男子,一襲青衣尊貴優雅。他的眉心處鐫刻著蓮花綠葉紋,高遠清淡,出塵脫俗,皎如明月,燦若雲霞。
「青崖?」她一瞬間愣住了。
「瞧你,桂花糕吃得滿臉都是。」他伸出一隻素白修長的手掌,溫柔地拂去她嘴角的殘屑,隨後淺淺一笑,露出臉頰兩隻迷人的梨渦,聲音醇厚醉人,眼眸柔情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