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九生聽到了她大娘沈素錦的聲音。
「九生……」沈素錦也嚇的發顫,「我不進去,我知道你恨不得我即刻死了,怪我全怪我,我不該瞞著你干那些事情,但是我和老爺已經受了罰,也知錯了,我知道你這口氣難消,我不進去,你就開門讓嘉卿進去躲躲行嗎?」
沈素錦似乎跪在了門外,蘇嘉卿哭著喊了一聲,「娘……」
「九生,蜜娘。」沈素錦悲悲切切的喊她,「所有的錯都怨我,嘉卿她什麼也不知道,她只比你大兩歲還是個不經事的孩子,你發發善心開一下門讓她躲一躲吧,你們也是一塊長大的,便是尋常的鄰居街坊你怎忍心看她一個女孩子家家讓那些賊人給糟蹋了……」
九生聽著聽著,極諷刺的笑了一聲。
「這是怎麼了?」宋芳州迷迷糊糊的問:「不能救救她們嗎?」
歸寒卻是聽明白了,看了一眼九生,又看了一眼柳眉山,伸手一把拉開小廝道:「冤有頭債有主,你便是再恨你爹跟那沈素錦,也跟旁個沒關係啊,何況還有你親妹妹啊。」伸手要去開門。
「不許開。」九生冷聲道:「今日誰要是開了這個門就是我九生的敵人。」
歸寒一愣,緊緊的皺著眉看九生,「你何必做的這樣絕?門外有你的親妹妹和你的親娘,那個蘇小姐也是無辜的,你……」
「無辜?」九生也看著她,十年來歸寒長的越發清秀,偏偏一腔的熱血正義未改,如今義憤填膺的盯著九生,九生便問她:「那我呢?他們合起伙來矇騙我將我嫁給李從善時有沒有想過我何罪之有?」
嵬度感覺到九生抓著他的手緊緊發抖,她臉上卻是冷的淡的,只手指緊緊抓著他發抖。
九生道:「那天她們就站在房門外,你問問她們有沒有聽見我在屋裡求她們救救我?她蘇嘉卿千金萬貴是個不經事的姑娘,我就活該被她們一個一個的逼死?你問問她們怎麼忍心看著我被人糟蹋?歸寒你替我問一問,我錯在哪裡?我做了什麼傷天害理不可饒恕的事情就該被她們這麼對待作賤!我也是人,是個有血有肉會疼會怕的人,她們有沒有拿我當人看過?有沒有可憐可憐我?」
「九生。」嵬度握住了九生的手,她顫的實在太厲害了,臉色慘白如同天上慘澹的月色。
那樣一番話讓歸寒語塞,無話可講。
九生緊緊抿了抿嘴,咬的牙齦在發顫,一口氣極深極重的送出胸腔里,才對門外人道:「你們不必求了,從六歲我搬進這宅子裡的那一天起,你們蘇家人的生死都與我無關。」
「九生九生!」沈素錦拼命的拍門,「你要怎樣才肯救救嘉卿?你恨死我了對不對?那我死可以嗎?我死了你出了這口氣能不能救救嘉卿?九生九生!我只有這一個女兒,我死不足惜但求你快開門吧!」
然後,她聽到九生在門裡,異常冷淡的道:「要死死遠點,別髒了我門前的石階。」
一顆心沉到底,府里湧出來一群土匪,各個拎著刀的衝過來。
九生就在門裡聽著,聽著她們哭喊,聽著她們求饒,聽著那些匪賊們讓人毛骨悚然的奸笑……然後轉過了身,往屋裡去。
「蘇九生!」歸寒有些急了,「你就算再恨也該分清楚,蘇家小姐和你妹妹都是無辜的,你……你何必要趕盡殺絕?你只要發發善心就能救下幾條命,你爹和沈素錦對不起你,旁人沒有啊,就算你和蘇嘉卿有什麼仇怨,那也罪不至死吧?她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兒家你……」她說不出什麼大道理,只急道:「九生你也有需要人救急的時候,這世間都是一報還一報的,你今日行了一善,來日必會報還給你的,是她們對不起你,以後讓她們慢慢還,不行嗎?」
她言辭懇切有理,宋芳州聽著門外的慘叫也有些於心不忍,便弱弱道:「九生啊,你稍微教訓她們一下就好,別真做絕啊,你妹妹也挺無辜的,才那麼點兒大……咱們就大人不記小人過,開門救救她們吧。」
「對啊!」歸寒也忙道:「你當初也是被賊人拐賣的,也是柳五爺發善心救了你,不是嗎?這世間惡人那樣多,但好人是比惡人多得多,人性本善我們……」
九生轉過身來,看了一眼歸寒笑了,又看柳眉山,道:「他當日救我可不是因為大發善心,是因為我對他有用,這個世間好人確實要多許多,但他不是,我也不是。」
一句話噎的歸寒語塞,愣愣的看著她,聽她言語帶笑的道:「我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出生帶禍,本性向惡,不要再費唇舌度我向善了,我作惡就讓我死後入地獄好了。」
歸寒看著她急的咬牙,「好,那我去救人!」
「嵬度。」九生喊了一聲,嵬度閃身攔在歸寒身前。
九生道:「你要做善事隨你的便,但不要開我的府門,讓那些我不喜歡的人出現在我眼前。」
「蘇九生!」歸寒氣急。
柳眉山伸手壓住了她的肩膀,對她道:「這是她自己家的事,我們這些外人不要插手。」
「可是……」
「你的正義且先收一收,就算現在讓你出去了,就憑你這種三腳貓的伸手和鬼畫符還想救人?」柳眉山打斷她道:「這世間事不是但憑善惡就能劃分的,不要插手別人的事。」
歸寒被他將的一口氣憋在胸口,猛地甩開他的手,轉身便往屋裡回。
「哎!小道姑……」宋芳州悄悄看了九生一眼,默默的跟上了歸寒,「你別生氣啊,我們有話好好說,五爺說的也挺有道理的……」
九生看著歸寒和宋芳州一前一後的回了房,才慢慢將目光收回來,放在那扇緊閉的府門上,之外的聲音遠了許多,她聽不太真切了。
「九生。」柳眉山忽然喊她。
她「恩?」了一聲,轉過頭就對上柳眉山在月下望著她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的眼睛裡深深淺淺的有些悲涼。
他說:「我希望你以後於心無愧,輕輕鬆鬆的過日子。」
她聽不太明白又「恩?」了一聲。
柳眉山便笑了,極淡極淡,淡似那月色,「我十多歲的時候也和你如今一樣,睚眥必報,絕不心軟,至親亦不可寬恕。」他頓了一頓,望著九生道:「我失去了很多東西,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樣。」
他笑的讓人覺得無力。
九生看著他,低低說了一句,「我不會,我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了。」
「你有的。」柳眉山道:「只要你願意接納,你就會得到很多東西,比如宋芳州和歸寒這兩個朋友,或者是我……這個朋友。只要你願意。」
九生在迴廊下看著他,廊外月色淡薄,廊外樹影沙沙,廊外故人如玉樹,她心中萬般情緒翻翻湧涌,如浪潮輕輕拍打海岸。
是怨的,又不知該從何怨起,柳眉山救了她,只是在她父母來找她時鬆開了手,她該怎麼怨?
但那情緒就是在,他,宋芳州,歸寒,他們輕輕巧巧的將她從他們的世界裡剔除了,如今又輕輕巧巧的回來了。
她便低頭笑了笑,道:「五爺,我們還是只談買賣不談感情吧,我的朋友有嵬度一個就足夠了。」
柳眉山站在那裡,輕輕的「嗯。」了一聲。
九生要進屋時又聽他聲音單薄的道:「你可以讓任何人陪伴,只要不是一個人就好。」
她關上了房門,在黑漆漆的屋子裡站了許久許久,直到聽到庭院裡的腳步聲遠去,嵬度輕輕敲了她的房門,問她還好嗎?
她才疲憊的道:「我很好,你去睡吧。」
這一夜長極了,也吵極了。
她睡了一小覺起來便聽到宅子外嘈雜的人聲。
嵬度說是官府的人去蘇府查了昨夜之事,那伙匪賊已經搶光也逃光了。
「那蘇家人呢?」九生問。
嵬度道:「蘇勇被打了個半死,沈素錦死了。」
「真死了?」
「恩。」嵬度低聲道:「好像為了護著蘇嘉卿就死了,二夫人倒是沒事,小安子放了她和月娘。」
「那蘇嘉卿呢?」九生又問。
嵬度蹙眉道:「好像被那伙人擄走了,但是歸寒和宋芳州半夜偷偷溜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們救下了。」
九生沒說話,梳洗好讓他坐下一同用早飯。
嵬度便問:「你要不要去看看?」
「看什麼?」九生夾菜給他道:「他們是死是活已經和我無關,我也不會再去落井下石,快吃飯,等下還有生意要做。」
「生意?」嵬度拿起筷子,看著小半碗的青菜苦了臉,想去夾雞肉,被九生拖走了盤子。
「多吃菜。」九生道:「你什麼時候能自覺的少吃肉多吃菜呢?」
嵬度慢慢的吃碗裡的青菜。
那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看的九生哭笑不得,這幾年嵬度所有的壞毛病都改了,唯獨改不了只愛吃肉的習慣。
九生笑眯眯的托腮看他吃完,才夾了一塊雞肉給他,看他傻樂的樣子忍不住道:「還是個大傻子。」
柳眉山就在這個時候進了來,看到她笑的樣子略微頓了一下腳步,那笑容他有十年沒有見到了。
在一見他進來,那笑容就收了住。
九生看著他,換了另外一種笑,道:「五爺睡得可好?」
「好。」柳眉山近前,在桌前坐下,笑道:「我昨夜問你的事情,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九生答的利落,「銀子另算,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
九生含笑望他,「我的人,我的眼睛借給你,你要帶我回京城。」
柳眉山笑了,「好。」
「要讓我在京城落下腳。」
「好。」
「宋老相爺那邊……」
「我來搞定。」柳眉山答的爽快利落,「你可以隨意開價格,隨意提條件,我對你只有一條。」
「什麼?」九生問。
他道:「要聽我的話。」又補道:「你放心,我不會插手你的事情,也不會約束你的自由和決定,我只是希望在某些時候你能聽得進去我的話,讓我來處理一些事情。」
九生想了想,也無比爽快的應,「好。」
柳眉山便眉目舒展的笑了。
九生問:「那你到底想讓我幫你做什麼?」
柳眉山「哦」了一聲淡淡道:「只是想讓你幫我回老宅取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柳眉山眉眼低斂,「我母親。」
九生一愣,聽柳眉山沒什麼情緒道:「她在紀府老宅里的某個地方,我需要你幫我找出來。」
九生的手指一瞬收緊,「紀府老宅?」是了是了,紀慧心說過柳眉山是她同父異母的哥哥,他也是紀家人。
便是隨口的問了一句,「你還記得紀慧心嗎?」
他似乎愣了一愣,眼神晃了一下,才道:「慧心……她還好嗎?」
那語氣那神色讓九生心裡咯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