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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害怕極了。」一小時後,津海市大酒店套房的沙發上,曾翠翠女士一邊抓著江停的手一邊哆哆嗦嗦問:「你們說要是吳警官一怒之下當場暴起,五步之內血流成河,當著我的面把步重華的頭一把擰掉再扔下二十樓——那算不算高空拋物啊?我要是反抗的話能算正當自衛嗎?」
嚴峫:「」
江停:「」
嚴峫扭過頭壓低聲音問:「我有充分的理由懷疑姓林的那小子不安好心,你說他這一路上都給我媽灌輸了什麼邪教思想?」
江停小聲說:「不知道,但林炡一直有點釧里釧氣的,我早警告過你了。」
「?」曾翠翠女士疑惑地探出頭:「釧里釧氣是什麼意思?」
嚴峫說:「哦沒事,江教授對人的貶義形容詞而已,通常情況下被國際刑警發下紅色通緝令或連環殺人三十個以上的都可以得到這四個字殊榮。」
曾翠翠女士一臉學到了新知識的表情。
「總之,不管林炡跟你說了什麼那都是假的,您儘管放心吧。」嚴峫嚴肅道:「雖然我也很好奇小吳警官為什麼沒在第一次被沒收打火機的時候就把步重華的頭擰掉、手剁掉、骨灰衝進下水道,但根據這麼長時間的觀察來看吳雩其實是一個非常溫和、講道理而且不記仇的人,只要給他足夠的香菸和零嘴,一般情況下他都是拒絕暴力的。」
曾翠憂心忡忡:「是嗎,給香菸確定管用?」
嚴峫鄭重:「管用!」
「你確定他不會報仇血恨,把你表弟捆起來用鹽水皮鞭吊打二百遍?」
嚴峫有點心虛,偷瞥江停,江停一咬牙點點頭。
「確定!」嚴峫立馬堅定道,「他倆是真心相愛的,您就成全他們吧!」
曾翠翠女士終於鬆了口氣,仿佛心口放下了一塊巨石,捏著小手絹揉揉眼角。
「唉,既然你們這麼說的話我就放心了。」她柔弱地說,「那我們趕緊把小吳警官放出來吧。」
嚴峫:「好的,我們這就去等等你說什麼?!」
五分鐘後,酒店地下停車庫,嚴峫一把打開曾翠剛才開來的g65後門,呼——
寬敞的大後備箱裡,吳雩安詳如老僧坐定,全身上下就穿一條寬鬆的睡褲,上身裹著步重華家床上的羽絨被,嘴裡叼著根煙。
他手肘搭在屈起的膝蓋上,雙手和半截拆下來的床頭鐵欄一起被銬在身前,手銬銀鏈反射出幽幽的光。
嚴峫:「」
江停:「」
「你媽把步重華反鎖在陽台上,然後徒手拆下了這半截床頭,叫我不准說話跟她走。」吳雩長長嘆了口氣,在裊裊煙圈中滄桑道:「當時我害怕極了。」
「你老婆在我手上,想要人就拿錢!」嚴峫一邊在酒店房間裡來回踱步一邊衝著手機怒吼:「一個億!加兩箱辣條!兩箱榨菜!二十個自熱火鍋!!」
吳雩兩手在邊上一個勁比劃,嚴峫會意:「還要兩條富春山居煙——等等,換成十條軟中華也可以,別忘了打火機!!」
「嚴峫,」步重華無奈的聲音從手機對面傳過來,說:「吳雩下次味覺測試再不及格我就要把你高中時點讚過的網紅照片發給江隊了,你確定要逼我這麼幹嗎?」
「!!」
嚴峫立馬掛斷電話,滿面風雲變色,趕緊把手機塞還給吳雩:「哥能幫你的就到這兒了,剩下的你自己來吧。」
吳雩一臉恨鐵不成鋼。
被銬在後備箱裡劫持來的人質吳雩終於洗了臉,刷了牙,換上了江停友情支援的襯衣和牛仔褲,坐在酒店套房外間的茶几前,唏哩呼嚕吃了大半碗糯米粥配鹹菜。嚴峫看著他那風捲殘雲啃鹹菜的架勢有點擔心,壓低聲音警告:「你悠著點兒啊,待會被江停罰抄刑法法典可別怪哥不救你。」
吳雩的筷子僵在半空,緊接著啪一聲捂住右手腕,滿面痛苦地弓起身:「啊我的手,我的骨頭被手銬扭脫臼了,我要打120去醫院拍片子」
「不准碰瓷。」嚴峫冷冷道,「江停已經在我面前誇耀過了,說你面對鯊魚的時候掙脫手銬只用了不到0.5秒,人家那還是精鋼的。」
吳雩瞬間恢復正常,繼續咯吱咯吱啃他的鹹菜:「哦,我只是把被綁架的心理創傷具現化到了手上而已。」
「——我沒有綁架他!」不遠處的套房臥室門緊閉著,裡面隱約傳來曾翠翠女士委屈的申訴:「我只是把他從步重華家帶到樓下車庫裡,還沒來得及琢磨該怎麼辦呢,他就一骨碌鑽進了後備箱,超主動的,攔都攔不住」
「我有身為肉票的自我修養!」吳雩在嚴峫充滿懷疑的目光中強調。
江停的安慰從門後傳來,每一個字都無比的耐心和靠譜:「沒關係伯母,我給你解釋一下你就明白了。像步支隊這樣在成長過程中缺乏自我同一性認知的人很容易在成年後因為缺失感嚴重而情緒爆發,為了尋找自己的人格定位而走向極端——你看他在國際毒梟面前扮演黑警那麼到位,這其實隱喻了他內心世界對於黑化和暴力的追求嗯沒事不用擔心,很明顯他這種需求通過把小吳警官銬床頭上而得到了滿足。就像伯父壓力大的時候跑去釣魚,您壓力大的時候喜歡買包,嚴峫壓力大的時候一邊洗澡一邊唱黃梅戲,什麼寒窯雖破避風雨,夫妻雙雙把家還」
嚴母:「什麼,黑化?!所以我們家步重華把吳警官銬起來,他就不用自我黑化了,是這個意思嗎?!」
江停:「可以這麼理解沒錯。」
「那吳警官不同意怎麼辦?!」
「放心。」江停淡定道,「吳警官思想崇高,捨身救人,犧牲小我來安撫潛在危險分子,為穩定社會局面做出了突出的貢獻。不用感謝他,這是他應該做的。」
「」嚴母在感動和迷惑中掙扎半晌,終於忍不住問:「停停你懂得真多,請問這在現實中有什麼理論依據嗎?」
「有的,法國作家薩德曾經在作品中有所論述,我們以前辦案接觸過。」江停冷靜地說,「不過您就不用研究了,最好也別讓步支隊去看,我怕打開他的新思路好了,現在我要把吳警官送回家去,免得他打電話叫酒店送第三份醃鹹菜上來。」
江停推門而出,下一瞬間只見吳雩擱下筷子放下電話坐正身板一氣呵成,嚴峫默契地用身形擋著他偷偷踩滅菸頭,兩人的表情都非常正直。
「你倆遲早要一塊抄刑法法典,」江停如此評價。
四個人一塊兒出酒店,江停拿著車鑰匙,嚴峫抱著步重華家的羽絨被,兩人一起下車庫拿車去了。吳雩和嚴母站在酒店大門前喧鬧的人行道上,兩人面面相覷,彼此都咽了口唾沫。
吳雩想的是:她還會不會出一個億讓我離開她外甥,如果她拍支票的話我到底要不要拒絕,如果拒絕的話能不能找步重華報銷損失?
嚴母想的是:停停說的是真的嗎,如果吳警官堅持要離開步重華怎麼辦,我唯一的外甥真會因為成長過程中的情感缺失而人格扭曲最終走向黑化的極端?
吳雩嚴母:「那個——」
兩人同時打住。
吳雩謹慎地:「您,您先說。」
嚴母咳了一聲,目光游移地:「小、小吳啊,你家裡是做什麼的呀?」
——來了!「你這個貧苦人家出身的孩子配不上我們家金枝玉葉的大少爺給你一個億趕快離開他拿上錢立刻走」!
「家裡不做什麼,」吳雩表面十分鎮定,說:「就以前在緬甸那邊種過點罌粟。」
嚴母:「」
「不是自願的,主要是我們那邊武裝毒梟比較多,經常跟政府軍打仗。」
嚴母:「」
嚴母深吸一口氣,心說穩住,穩住,我是個見過世面的老太太,絕不能在黑暗世界的人頭收割者面前露怯:「那你除了工作之外,業餘時間有什麼愛好嗎?」
吳雩言簡意賅:「賺錢。」
賺錢好,賺錢妙,曾翠翠女士自己就很喜歡賺錢!於是嚴母升起了一絲希望:「你是在工作之餘自己創業嗎?還是有其他門路呢?實不相瞞我們家在經商方面有些心得,如果你需要任何投資或介紹的話我們可以」
「哦這倒不用。」吳雩說,「我以前在地下賭場打|黑拳,華北地區能打過我的人其實不多,收入還行。」
嚴母:「」
「不過後來拳場被步重華取締了,那老闆還欠我二十萬賭金沒給呢。」
嚴母:「」
嚴母神思恍惚地把手伸進包里,抓住了自己的手機。她覺得自己需要立刻打電話給停停,仔細了解一下那個叫薩德的法國作家到底論述了什麼,否則實在不能懂眼前這複雜的愛情。
——但就在這個時候,街邊嘀嘀幾聲尖銳喇叭緊接著驚呼聲由遠而近。嚴母還沒反應過來,只見街角突然衝出一輛摩托,風馳電掣擦身而過——
後座上男子一把搶過她的包,眨眼間逃之夭夭,是搶匪!
嚴母大腦一片空白,尖叫卡在喉嚨,只覺肩膀被吳雩重重一按,簡潔地問了兩個字:
「貴嗎?」
千分之一秒內,嚴母猛然瞥見遠處搶匪手裡寒光一閃,尚未出口的咆哮瞬間硬生生改成了:「不貴!小吳你別——」
然而已經晚了。
吳雩get到了她的表情,瞬間閃電般脫身而出。嚴母只覺眼前殘影一花,只見他已經縱身躍上路過的一輛出租車頂,在滿街驚呼聲中飛馳而去!
嚴母拔腿狂奔:「小吳你回來!他有刀!他有刀啊啊啊!!」
街轉角喇叭尖響成一片,那輛被扒住車頂的出租司機一邊瘋狂大叫一邊死命踩剎車。下一刻,吳雩如離弦的箭一般凌空撲向摩托,慣性、重量和離心力好像同時在他身上失了效。
摩托後座搶匪一回頭:「什——」
怒吼與時間一同凝固,剎那間他驚駭的瞳孔里只映出吳雩面無表情的臉。
「快跑!快跑!!」搶匪猛捶車手後背,但根本來不及了。吳雩當空而至,一手掐住搶匪咽喉,借著可怕的重力將他整個人活生生摜倒在地,兩人同時順地滾出去數米。
緊接著,整輛摩托被巨力掀翻,在車手撕心裂肺的狂叫中貼地狂轉,轟隆一頭撞在了樹上!
「你、你別過來,你別過來!」搶匪摔得滿頭滿臉是血,躺在地上徒勞地揮舞彈簧|刀,還沒舞兩下就被吳雩劈手把刀奪走,順勢「喀拉!」一聲腕骨脆響擰脫臼,虛張聲勢的威脅頓時變成了慘叫。
吳雩再不看他一眼,起身揚手一道寒光,那把彈簧|刀打著旋兒飛出去,霎時只聽一聲——奪!
刀尖重重沒進兩三米外的樹幹,正準備偷偷溜走的車手當場嚇軟了腿,頭破血流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吳雩撿起被搶走的愛馬仕鱷魚皮包,若無其事地起身拍了拍灰。
「媽呀這怎麼回事?」「搶包的?是搶包的?」「什麼人啊,臥槽好厲害!」
——從事發到現在不過短短一分鐘,大半條街的人這才紛紛反應過來,在驚嘆中紛紛掏出手機拍照、錄像以及報警。
「小吳?小吳人呢?!」曾翠翠女士披頭散髮狂奔而來,硬擠進人群中:「誰看見我們家小吳了?!」
吳雩當胸一踹,把痛哭流涕的搶匪重新踹回在地,眼見是徹底爬不起來了,然後才轉過身要把包遞過去:「曾女士你的——」
啪一聲脆響,嚴母拍開愛馬仕包,一把抓住吳雩上下左右檢視,驚魂未定問:「你沒事吧?!你摔著沒?!」
吳雩:「」
嚴母臉色瞬間白了:「怎麼了怎麼了?你受傷了嗎?哪裡?!」
「沒,沒摔著。」吳雩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臉上有點難以察覺地發紅:「你檢查下包里東西丟沒。」
嚴母這才重重鬆了口氣,翻了翻錢包手機都還在,忍不住慣性嘮叨:「你這孩子太衝動了,這些東西是不如人值錢的,你說你萬一撞到哪裡傷到哪裡怎麼辦?歹徒手裡還有兇器,你怎麼敢就這樣往上沖,你這麼幹太讓人擔心受怕了」
「唔。」吳雩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小聲含混道:「下次不敢了。」
嚴母:「」
吳雩:「」
嚴母看著吳雩一點點開始發紅的耳梢,一時忘了自己要說什麼,氣氛突然變得特別怪異。
遠處遙遙傳來警笛,是正往這邊趕的巡警。
吳雩終於鼓起勇氣抬起頭,正對上了嚴母欲言又止的目光,兩人同時:「那個——」
「」
嚴母不好意思地:「小吳你說,你先說。」
吳雩小心翼翼咽了口唾沫,看也不看飛起一腳,把邊上正準備掙扎的搶匪踹得口鼻噴血;然後他深深吸了口氣,這輩子從未主動向人示好過的他心跳如鼓:
「趁趁著步重華還沒來,您想和我一起去那邊的超市看看辣條嗎。」
十五分鐘後,處理完巡警的嚴峫、江停和聞訊而來的步重華一起,終於匆匆趕到了街心公園邊,只見曾翠翠女士和吳雩分坐在長椅兩側,氣氛是前所未有地和諧。
兩人表情都十分安詳,因為各自嘴裡叼著半根辣條。
步重華一把拉起吳雩上下左右檢視:「你沒事吧?你摔到哪裡了?為什麼不打電話給蔡麟調交管所監控?為什麼不叫特警大隊出警抓人?對方手裡有兇器你知不知道?轉過去給我看!別躲!」
吳雩哧溜把辣條吸進嘴裡,掙手掙腳地躲閃:「沒事,真的沒傷著,哎呀你放開我」
步重華像檢查自己弄丟的貓崽似的,翻來覆去把吳雩的肩背、脖子、雙手雙腳乃至於十根手指頭都檢查過了,直到確認對方確實哪都沒撞傷,才不易察覺地鬆了口氣,緊接著一把拿走他鼓鼓囊囊藏在後腰的半包辣條,皺眉低聲呵斥:「你今天攝入的鹽分過量了!這個給我,明天再吃!」
吳雩:「?!」
吳雩背毛一炸,有那麼一瞬間他看上去就要起義了——但曾翠翠女士還沒來得及吶喊助威,下一刻,起義軍便正面對上了統治階級冷酷無情、居高臨下、威懾力十足的琥珀色眼珠。
吳雩:「」
三秒鐘後,人民起義被徹底鎮壓,吳雩在周遭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注視中縮了縮脖子:「不不給吃就不給吃,那麼凶幹嘛。」
步重華身後,曾翠翠女士從愛馬仕里拎出那銀光閃閃的手銬,久久凝視,感染萬千:
「——霸權主義的鐐銬啊,它不僅戴在勞動人民的手上,更戴在勞動人民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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