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瑞雪兆豐年,不過雪下的早,也並不是一件好事兒。
往常九月間,正是收穫之際,然而今歲九月底,長城一線便已然下起了鵝毛大雪。
十月初,大明帝國的薊鎮沿線,雪花被北風席捲著漫天飛舞,天空灰濛濛的一片。
長城沿線的烽火台上,薊鎮的老卒穿著一身破舊的棉襖,手裡抱著一桿紅纓槍,站在冷冽的寒風中,不停的哆嗦著。
松山一戰,長城沿線的官軍精銳,損失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殘,而大明朝庫藏如洗,國庫空虛,又沒有錢糧募兵補充,所以防守極為薄弱。
守在烽火台上的兩名士卒,一個四十多歲跛腳的老卒形如枯瘦,另一個則只有十來歲,是個半大點的孩子,他臉上凍得通紅,手上腳上都是凍瘡,腫得像個鹵豬手。
「三娃子,天氣冷,我來看著就行,你下去躲一躲。」老卒雙手伸進袖子裡,環抱著長槍,一邊打著哆嗦,一邊對旁邊凍得鼻涕結冰的小卒道。
「劉叔,俺不冷,就在這兒陪你。」小卒哆嗦著,稚氣的臉上,帶著一絲倔強。
老卒揮了揮手,「你站著也不頂用,先下去歇會,等會你來換你劉叔~」
這時小卒子卻沒動,臉上忽然流露出滿臉的驚恐,手指著關口外,顫聲道:「劉~劉叔~後面~」
老卒子聞語一愣,轉過身來,便見關口外,風雪中忽然出現大股的人馬,入目俱是一片人馬的身影。
老卒子看見地平線上出現一面大纛,緊跟著是鋪天蓋地的鐵騎滾滾而來,大地都隨之顫抖,他頓時滿臉驚恐,「三娃子,你快跑,韃子沒有人性,再晚就走不成了。」
老卒子說完,就從火堆上拿起一根木柴,一瘸一拐的去點狼煙,他見小卒子呆滯不動,頓時又是一聲怒吼,「破奴,你個傻子,愣著幹啥,還不快跑,以後給你叔報仇。」
「劉叔那你呢?」小卒子是北直人,清軍第五次入口時,家人被清軍擄走,自己改名破奴,投了薊鎮邊軍,姓劉的老卒子是雄縣人,一家老小死於崇禎九年清軍入寇,他兒子被清軍殺後,認識剛投軍做雜役的小卒子,便把他當兒子一樣對待。
長城外面的曠野上,大股大股的滿洲騎兵,出現在風雪之中,散發著凌厲的殺氣。
大纛旗下,滿洲大將阿巴泰,身批重甲,騎在一匹健馬上,隨手抽出葡萄牙進口的千里鏡,瞄了一眼前面的黃崖口,見長城上一道接著一道的狼煙滾滾而起,場面十分壯觀,但是他對此卻一點也不心急,無視明軍的報警。
「關寧軍窩在山海關不敢出戰,整個長城沿線,還有誰能擋我大清鐵騎?」阿巴泰在馬背上晃動幾下,打了哈哈,放肆笑道:「傳令佟圖賴率所部烏真超哈,速速破關,大軍入口後,會於薊州城下。」
八旗軍此時的戰力,可以說是天下翹楚,普天之下,已經難尋敵手,明朝最後的精銳關寧鐵騎,都只能屈居第二。
關牆外,數萬清軍按著各旗,列成幾個方陣,前後左中右,陣形分明,旌旗招展,冷冽的寒風中,一片寂靜,只有戰馬打響鼻和風卷大旗的獵獵聲,人馬俱都紋絲不動。
阿巴泰一聲令下,身旁的騎兵取下腰間的牛角,仰頭朝天吹響,低沉的號角刺破天空。
眾多人馬中一隊藍甲漢兵打起應旗,表示聞命,然後紛紛翻身下馬,各執兵器,扛著簡易的長梯,便氣勢洶洶的壓向關城。
這些藍甲都是漢人,戰甲還保持著許多明軍的特色,但這些人已經完全效忠於滿清,成為八旗大軍的一員。
八旗制度,是一個很奇特的軍事制度,但究其本質,也不過就是一個靠著利益捆綁的強盜集團。
滿清要維持這項制度,靠的是恩威並施,給予足夠的利益,而入關劫掠,對於旗丁無疑是最開心的事,也是獲得利益的最好途徑。
這些藍甲漢兵,才不管關內有多少老弱婦孺,多少百姓要慘死屠刀之下,在他們看來,關內的百姓都是待宰的羔羊。
長城的墩台上,狼煙被老卒點起,「噹噹當」的警鐘聲亦被士卒敲響。
一名斷了一支手臂的百戶官急匆匆的領著百十個老弱衝上關牆,他目視著外面成片的韃子,腳步忽然慢了下來,但還是毅然走到關牆邊上,用僅剩的一支手扶在冰冷的牆垛上,目視韃子片刻,最後平靜的對身後士卒道:「布防!」
另一邊,老卒子看了一眼靠近的韃子,對小卒道:「叔這條腿,跑不遠就得被韃子追上,你別管叔,你好好活著,今後給你叔報仇,給你叔留個念想,咱們不能死個精光~」
李破奴悲傷不能自已,心中悲痛卡在喉嚨里,瞬間淚流滿面,他倒退了好些步,直到撞上邊牆,才猛然轉身逃下烽火台。
「殺韃子啊!」
李破奴跑下關城,背後傳來老卒子絕望的嘶吼,他留著淚與十多個小卒子,一起往南而逃。
不多時,城頭上便有歡呼聲傳來,李破奴雙眼通紅的轉頭去看,城頭已經出現藍色甲兵的身影。
幾名剛剛逃下城的老卒,被這些藍甲兵一波箭雨,就紛紛射倒,關門被清軍推開,大量的清軍騎兵從門洞內涌了出來。
李破奴回頭看著一面明字旗,被攻上關的清軍丟下關牆,重重砸在地上,紅著雙眼忍著悲傷,便於幾個同伴繼續往南跑~
崇禎十五年,十月,在貝勒阿巴泰的率領下,滿洲、蒙古、漢軍共12旗,約6萬清軍,再加上外藩蒙古兵數萬,總兵力將近十萬人,從黃崖口入關,於薊縣會合,擊敗薊縣總兵白騰蛟,薊縣失陷。
清軍隨即兵分兩路,一路撲向通州,一路殺向天津,肆掠北直,官軍皆不敢戰。
北京城只得戒嚴,大明勛臣分守九門,困守北京城,等待兵馬支援。
一時間,在華北平原上,一隊隊的滿洲八旗騎兵縱橫馳騁,揚起漫天的煙塵。
北直境內的村莊和城池被八旗踐踏,城池被屠,村莊殘破,百姓除了逃難,就只剩被屠戮和被俘虜兩種命運,再無別的選擇。
北京,紫荊城皇宮內,剛三十出頭的崇禎皇帝,憤怒的將奏摺丟在地上,胸口劇烈的起伏。
「一日之內,十六城告陷,大明的兵呢?孫傳庭呢?他還沒出關,等著建奴打破北京嗎?」崇禎雙目赤紅,大發雷霆。
這位大明皇帝十六七歲即位,辛辛苦苦十多年,兢兢業業,比他前面的明朝皇帝都有辛苦,都要盡職盡責。
他比誰都想要做一番功績出來,但有的時候,受到自身能力的限制,做多反而錯多。
崇禎即位時明朝情況尚可,然而他辛苦十多年,局勢反而越來越糜爛,卻不知道讓人該說什麼好。
這其中有許多外部的因素,比如天災之內,但氣候變化是全球性質,同一時期的奧斯曼、西班牙、法國也面臨著同樣的問題,他們都沒崩潰,那麼明帝國的崩潰,主要的原因還是自身的內在問題。
除了帝國的積弊之外,崇禎皇帝年紀輕輕就登上大位,沒有接受過良好的帝王之學,也是原因之一。
十多歲的少年,本不該背負這些責任,但他既然座上了皇帝位置,又熱衷於親力親為的去抓軍政大事,那大明朝的興亡,他就要負直接責任。
當然讓一個能力不足的人,登上帝位,掌握和行使至高無上的權利,這本身是制度上存在的缺陷,也是明末士大夫急呼,「自秦以來,帝王皆為賊」的領悟之一。
後世賦予崇禎這位君王,太多其它的情感,看著他辛辛苦苦,勤政節儉,最後還以身殉國,所以為了復明的政治立場,不曾過分的苛責,但剝去這些附加的東西,崇禎自身多疑,不擔責,確實有許多問題。
大殿上,幾位官員低著頭不敢說話,大學士吳甡說道:「陛下,傳庭方出潼關,這個時候怕不能勤王。」
孫傳庭出獄時,犯了和袁崇煥一樣的錯誤,文人都喜歡吹吹牛皮,一般人都曉得,不會太較真,但是崇禎皇帝不同,他最恨別人欺騙他,所以對孫傳庭說五千精兵足以掃滅流賊的話,信以為真。
現在他見孫傳庭到了陝西之後,遲遲不發兵剿賊,還不時上書訴苦,要錢,要糧,還要兵,便讓崇禎有些懷疑起來。
「哼,朕已經給足他兵馬,他居然拖延到現在,兵部再傳令,讓他儘快滅賊,然後北上勤王。」這時崇禎也沒了其它辦法,清軍已經入關,他總不能放任清軍在關內肆虐,必須要把清軍趕出去才行。
崇禎一揮衣袖,補充道:「黃得功不是擊敗了張賊麼,兵部立刻下令,把他也調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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