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妃一路橫衝直撞,直直奔入了主臥。她是王府的主母,她要上哪兒,自然沒人敢攔。大傢伙兒只覺她的表情不大對勁,像吃了火炮似的,紛紛低下頭,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以免一個不小心撞到了槍口上。
燕王妃來到門前,先不急著敲門,而是附耳聽了聽裡面的動靜。
有翻動書本的聲音以及挪動椅子的聲音,除此之外,偶爾兩聲咳嗽,再無其它。
燕王妃心道,或許是自己想多了,側妃往這桔園跑也不一定是要勾引王爺,或者勾引了但又被王爺給打發回去了。可不管如何,既然來了,總得徹查一番。
思及此處,燕王妃理了理衣襟,叩響房門。
&裡面傳來一道渾厚低沉的男子話音。
燕王妃笑了笑,柔聲道:「王爺,是妾身。」
&妃啊,進來吧。」仿佛很輕快歡喜的語氣。
燕王妃微微揚起唇角,以最美麗的姿態推門而入。
主臥的外間是一個小書房,一名身著褐色流光雲錦緞服飾的男子正坐在書桌後翻閱著奏摺與信函,時不時提筆批註幾句,見到燕王妃來,他抬起頭,微微露出一抹顛倒眾生的笑。赫連家基因太好,女子貌美,男子更貌美,年近四旬的燕王非但沒有一絲老氣,反而因歲月的歷練多了幾分成熟與厚重,越發顯得內斂迷人。
燕王妃又被他的笑給迷痴了去,成親二十年,幾乎天天得見這張臉,但為什麼,還是……不能免疫?
&妃有事嗎?」燕王極盡溫柔地問。明明是個風流倜儻的男人,可他看著你時,那種專注的眼神又讓你覺得你是他唯一愛過的女子。
這是又做壞事了吧?每次做了壞事都扮無辜,還扮得她無力招架。燕王妃微微一嘆,行了一禮:「妾室來看王爺下朝了沒?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飯?」
燕王的笑很純真無辜,像只無害的小鹿:「你我夫妻這麼多年,實在沒必要如此生分。過來。」
燕王妃走過去,繞到書桌後:「王爺。」
燕王執起燕王妃的手,攔住她纖腰,讓她坐在自己腿上,那種溫柔,像呵護著自己的孩子一般。燕王妃的心都快化掉了,自己是來做什麼的,一時間竟也忘掉了。
燕王拉開抽屜,從裡面取出一個玉麒麟金手釧兒,戴在了燕王妃手上:「生辰快樂。」
燕王妃心頭一暖,抬臂一看,就見手釧兒內壁刻著她的閨名「汐」與燕王的名>
&結同心,百年好合。」燕王抱緊她,在她耳畔低低地說。
這個男人,總是花心得滿世界玩女人,恨不得一個月三十個,都不帶重樣的。可他也每天變著法兒地給她送禮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不帶重樣的。成親那麼多年,她的禮物連庫房都裝不下了。
攤上這種男人,也不知是她的幸還是她的不幸。
燕王妃用帕子擦了淚,哽咽道:「多謝王爺。」拿人手軟,沒出息的,不好意思搜他房間了>
燕王薄唇一勾,似一朵誘人上癮的罌粟:「妹妹和嫿兒她們來了吧?我原是打算處理完公務再與他們一塊兒吃晚飯的。看見你,我突然沒有處理公務的心思的。」
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快要把她的魂兒都給吸走了。
燕王妃心神一晃,燕王已扶著她起身,牽了她柔軟的手,闊步出了房間。
一物降一物,燕王妃是所有姬妾的克星,燕王便是她的克星。不論她用多麼惡劣的手段打壓妾室,燕王知道後都從不對她發火。可只要燕王在場,她就沒一次能夠得逞。
但這次,燕王妃清醒得比較快,一出門,冷風一吹,她打了個哆嗦,便從燕王的柔情攻勢里解脫出來了。
燕王妃推開燕王的手,皮笑肉不笑道:「妾身的帕子掉屋裡了,妾身去找找。」
語畢,也不等燕王開口,便麻利地轉身進了屋子。
從衣櫃到箱子,從門板到帘子,甚至連淨房都里里外外翻了一遍,但一無所獲。
燕王妃眨了眨眼,難道真是她多心了?
待到二人一走,衣櫃一響,一道暗門梭開,顏嫿從狹窄的空間裡出來。這原本是一個置放兵器的小格子,狹窄冰涼,顏嫿呆在裡頭,必須保持蜷縮的姿勢。大抵蜷縮得太久,有些勒到了,她只覺腹部悶悶發痛。
捂住肚子,走了幾步,痛感加劇,顏嫿一個不穩撲在了桌上。
下面一熱,似有什麼東西流出。
顏嫿用手摸了摸,指尖……一片血紅……
&奶奶!姑奶奶不好了!」丫鬟身邊的一名小丫鬟邁著碎步跑向了余詩詩。余詩詩正與華珠談得盡興,忽而被打斷,不悅地蹙了蹙眉,「什麼事慌慌張張的?」
小丫鬟的臉都嚇白了,二夫人允許她們倆四處閒逛,她們便真的逛了起來,等好不容易逛得心滿意足了,回到房間一看,就見二夫人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手指沾滿鮮血:「姑奶奶,你快去看看二夫人吧,她……她好像……好像動了胎氣了!」
余詩詩勃然變色,忙不迭地站起身,對華珠與大夫人道了句「我去看看」,便與小丫鬟前往了廂房。
華珠與大夫人看了看余詩詩,又看了看彼此,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絲驚訝的意味。她們雖有心揭穿醜聞,可沒料到顏嫿會因此動了胎氣。難不成……燕王妃揍顏嫿了?燕王在場,竟也沒能攔著?
年麗珠揪緊了帕子,試探得問道:「母親,二姐姐,嫿姐姐為什麼會動胎氣呀?」
大夫人面色如常道:「誰知道呢,去看看吧。」
分明是知道,卻不肯告訴她。年麗珠委屈得低下了頭,面色陰鬱地起身,與二人一塊兒去往了廂房。
剛走了幾步,華珠猛地抓住大夫人的手臂,低聲道:「母親,反正已經這樣了,倒不如……」
大夫人看了她一眼,明白了她的意思,用帕子掩了掩唇角:「房媽媽。」
房媽媽遞過耳朵:「夫人。」
&大夫人小聲地吩咐了幾句,房媽媽一邊聽一邊點頭,「是,奴婢明白了。」
年麗珠緊皺著眉頭,看房媽媽離開,看華珠與大夫人的臉上都閃過算計之色,醋罈子嘩啦一下被打翻……
&大嫂——」房內,顏嫿掐住余詩詩的手,痛得死去活來,「大嫂——救我——」
余詩詩的魂兒都快嚇沒了,她與顏碩成親多年,但礙於顏碩的身體原因她不曾有過生養,是以,面對顏嫿的慘狀,她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我……我叫人請大夫,你忍忍!你再忍忍啊!」說著,看向柳紅,「快去通知王妃,叫她幫忙請個大夫!」
&柳紅領命,真要奔出去,被顏嫿猝不及防地扣住手腕,「回侯府,請張大夫!別的大夫……我不放心!」
張大夫是封氏備給顏碩,從琅琊一路跟來京城的,就是怕顏碩半路有個三長兩短,又請醫師難。後面顏嫿有孕,也一直是他看診。
余詩詩吞了吞口水,點頭道:「聽見二夫人的話沒?快回侯府請張大夫來!」
&好!」柳紅急急忙忙地離開了。
華珠與大夫人趕到廂房時,正逢柳紅出來,雙方險些撞到。
華珠扶住她,輕聲道:「快去快回,你家夫人等著呢>
&柳紅行了一禮,滿頭大汗地出去了。
華珠沒瞧見燕王妃,也沒瞧見下人的臉色有何異常,心道,莫非沒被燕王妃撞破?
若是撞破了,按照燕王妃的性子,此時怕是得把王府鬧個天翻地覆。
華珠的眼神一閃,上前,關切地問:「嫿姐姐,你怎麼樣了?我幫你把把脈吧!」
顏嫿聞言就是一驚,張大嘴:「不……不用了……我請了張大夫。」
余詩詩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快叫華珠給你看看,華珠的醫術和為人你總該信得過。她連天花都能治好,你動了胎氣應該也不是太大的問題。來,把手伸出來。」
&不要!」顏嫿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絕。
余詩詩一怔,不明白顏嫿緣何如此排斥華珠,不由地朝華珠投去了疑惑不解的目光。
華珠寬慰地牽了牽唇角:「既然嫿姐姐不放心我,那便等張大夫吧。」
大夫人抿唇不語,若說方才她還有一絲懷疑華珠的話,故而叫房媽媽跟蹤顏嫿,並引了燕王妃去捉姦,現在卻是完全相信了。都不敢叫人把脈,這孩子,能沒問題?可惜的是,燕王妃貌似沒能撞破他們。
不多時,燕王妃也來了。她原本與燕王去戲園子聽戲,走到那兒一問,才知顏嫿動了胎氣,大家全都趕這兒來了。她便讓燕王回房歇息,自己則領了府里的大夫為顏嫿看診。
這名大夫曾經在太醫院做過太醫,醫術相當精湛,便是他提出自然脫敏療法,根治了赫連城困擾多年的花粉過敏症。
燕王妃捏著帕子行至床前,摸了摸顏嫿滿是冷汗的額頭,焦急地道:「我的乖乖,怎麼弄成這樣了?剛剛誰在跟前兒伺候?」
語畢,冷冷得掃向了顏嫿的兩名小丫鬟。
小丫鬟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燕王妃想起姚女官跟她說,兩名小丫鬟不在房裡,顏嫿也不知走哪兒去了,登時火冒三丈:「白拿了錢吃乾飯的!主子懷著胎還敢四處亂跑?」
&是二夫人不叫奴婢們跟著的!」一名圓臉小丫鬟壯著膽子辯駁。
燕王妃眸色一厲,呵斥道:「還敢頂嘴?不讓你們跟著,有說讓你亂跑?不曉得等在房裡伺候嗎?一群沒用的東西!給我打!狠狠地打!」
&妃饒命啊!王妃饒命啊!姑奶奶救救我們吧!我們真的不是故意的……」
兩名小丫鬟磕頭求饒,燕王妃卻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便命姚女官將她們拉入了暴室行刑。這一去,估計是沒有活路了。
發落了丫鬟,燕王妃又握住顏嫿滿是薄汗的手,嘆道:「你剛剛上哪兒了?我叫姚女官找你沒找著。」
顏嫿的眼神猛地一閃,忍住劇痛,哭道:「我睡了一會兒,做……做了個噩夢,嚇醒了……就想來找你們……可是身邊沒人……我……我半路摔了一跤,回到廂房時就不大舒服了……」
燕王妃掉了兩滴淚,用帕子抹了淚後,說道:「好孩子,別怕啊,我叫文大夫給你看看。」
顏嫿死死握住燕王妃的手,滿眼哀求地看著她。
燕王妃先是一愣,隨即讀懂了她的意思,燕王妃拍了拍她的手,轉過頭對眾人說道:「你們先出去,我單獨跟嫿兒呆一會兒。」
華珠凝了凝眸,顏嫿又要開始忽悠了麼?
眾人退下後,顏嫿握住燕王妃的手,淚水奪眶而出:「姑姑,求你救我!」
&孩子,你哭什麼?我是你姑姑,自然會救你,快告訴我,你可是有難言之隱?」
顏嫿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一顆往下落:「實不相瞞,這孩子……不是余斌的!」
&燕王妃心驚肉跳!
顏嫿抽泣道:「我有一次去寺里上香,被人迷暈……醒來……就發現自己被……我想把孩子打掉的可是……可是大夫說我體質虛,萬一打掉,怕是日後都懷不上了……我是真心待余斌的……我不想失去他這個丈夫……求姑姑……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他……」
燕王妃素手一緊,變了臉色:>
顏嫿垂眸掩住飄忽之色,哭道:「姑姑,你替我保密好不好?我在京城人生地不熟,能依靠、能相信的只有你了!」
這話受用,燕王妃被誇得很舒坦,就嘆了嘆,說道:「行,我給王爺說一聲,留你在府里住一段日子,等你身子好利索了,再回侯府。」
&姑,你真是對嫿兒太好了!」顏嫿用眼淚掩住心底的小小激動,不管孩子能不能保住,秘密保住就行,何況,還能離王爺那麼近……
我的好姑姑,不久的將來,你一定會為今日的決定抱憾終身。因為我,顏嫿,將會取代你成為王府的女主人!
年政遠得了消息趕來,問找他做什麼?
大夫人淡淡地道:「沒什麼,想你來接我們而已。」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是豬一樣的隊友。這個姐姐,看起來精明能幹,關鍵時刻竟掉鏈子。她都把她引到房裡了,她卻依然沒能發現顏嫿與燕王的姦情,她也是無語了。
不僅如此,她還被顏嫿忽悠得一愣一愣,要留顏嫿在王府居住。她就不怕,屆時打包走人的不是顏嫿,而是她?
算了,她都敢算計年家的女兒、毀壞年家的前程了,自己也沒必要做爛好人,免得最後弄得里外不是人。
華珠又是怎麼想的呢?華珠在想,歷史似乎又要重演了。前世,她也是幫了顏嫿一個大忙,又不計回報地把顏嫿接到身邊住,結果住著住著,鳩占鵲巢,她和王歆以及太子、二皇子全都死於了非命。
除此之外,為了助赫連笙鞏固皇權,也為了鞏固在赫連笙心中獨一無二的地位,顏嫿連養育她的顏府都也一併剷除了。
但她真的愛赫連笙嗎?答案是否定的。她只愛她自己,只愛那個高高在上的鳳位。
今生,赫連笙不要她,她便轉投了燕王。
可她不會允許她奸計得逞的,不是嗎?哪怕為了年絳珠和顏博,她也一定要把顏嫿拉下馬。
但現在,最緊要的是準備自己和廖子承的大婚,別的,婚後再慢慢算賬。反正燕王妃一次一次地陰她,也該受點兒教訓。等她們斗得差不多了,她再去一鍋端!
回了年府,得到消息,廖子承去琅琊了。怕她遭遇不測,特將流風留下來,入住外院保護她。流風是小孩子心性,大夫人與年政遠沒說什麼,只叫下人把嘴巴子閉嚴實了。
但華珠依然不高興,習慣了她一說想他,他便會出現在身後,突然之間去了琅琊,落差好大。尤其看見流風,觸景傷情,華珠每天都活在煎熬當中,真懷疑他是故意的。
五月中,王帝師與染千樺上門納徵,同來納徵的還有顧家的大公子。
由於廖子承死活不肯承認與染家的關係,染千樺帶來的一百六十擔聘禮年家不敢收,只收了王帝師抬來的,也是一百六十擔。
染千樺尷尬地坐在花廳,大夫人與王帝師也很尷尬,誰能料到廖子承對染家的意見如此之大?好就好在,廖子承雖絕情,染老夫人卻十成十地熱心。如此,巴結染家還是有望,大夫人又把心揣回了肚子。
王帝師身形削瘦,留了一簇長長的小鬍子,不穿朝服時看起來像個仙風道骨的高人。他捋了捋鬍子,面色慈祥地說道:「軍中要務纏身,子承不得已回了琅琊,但子承一定會及時趕回來大婚的,年夫人請放心。」
帝師是誰呀?是聖上的老師,得他親自上門納徵,大夫人覺得臉上光彩極了,哪兒敢不信他的話?大夫人燦燦一笑:「我是看著子承長大的,他從不食言,我省得。」
王帝師仿佛不清楚年家曾經退過廖子承的事,笑得非常滿意。
幾人略坐了一會兒,房媽媽來報,顧家的人抬著聘禮上門了,顧大爺正在往花廳這兒趕。
恰好此時,華珠擰著一袋子花瓣進來了,卻原來是大夫人叫她見見王帝師,婚後要入住帝師府的,省得屆時生分。
在琅琊,華珠便聽聞了王帝師的大名,還與廖子承一塊兒查了王帝師失蹤一案,只是未能有幸與他見面。
華珠看向紅木冒椅上一名年過五旬、身形消瘦、精神奕奕、有幾縷灰發、一笑起來和藹慈祥的男子,稍稍愣了愣,與想像中的不符嘛,帝師帝師,不都該是像廖子承那樣高冷的嗎?怎麼好像比染老夫人更平易近人?
&孩子,白誇你平日裡機靈,呆著幹什麼?」大夫人笑著嗔了一句,語氣低沉,眼底卻滿是寵溺。
華珠笑了笑:「華珠給帝師請安。」
王帝師捋了捋鬍子,笑得眉眼彎彎:「快別多禮。」
華珠又對染千樺行了一禮:「染將軍。」
染千樺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似乎不怎麼喜歡這樣的稱呼。
大夫人眼神一閃,拉過華珠的小手,笑道:「傻孩子,要改口叫表姐了。」
&華珠抿唇一笑,能跟著廖子承的身份喊一聲表姐,瞬間有了廖夫人的光環,「表姐。」
染千樺的唇角勾了勾,笑意,似有還無。
門口的男子跨入房中時正好瞧見染千樺萬年不變的冰塊臉上浮現起一絲淡淡的笑意,如一束明媚的春陽瞬間沖透了濃厚霧霾,令人的眼睛為之一亮。
&樺。」他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她名字。
眾人抬頭,望向與翡翠一道入門的男子。男子年紀約莫二十七八,一襲月牙白雲紋錦服,腰束玉帶,頭簪玉冠,五官剛毅俊朗,氣度儒雅溫潤,又隱約透出一股有別於官宦子弟的灑脫隨和。
但最吸引人的是他那雙溫泉般迷人的眼睛,看著你時能讓你渾身都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
染千樺的表情僵了僵,萬年不變的冰塊臉剛剛才有了一絲笑意,眼下便轉成了一絲怒意。
她站起身,淡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大夫人一愣,咦?什麼情況?
若說大夫人是疑惑,華珠便是目瞪口呆了,這個溫潤如玉的男子,不是顧緒陽,又是誰?
染千樺與顧緒陽擦肩而過時,顧緒陽一把握住了她胳膊:「千樺。」
染千樺衣袖一股,一道內勁震開了他的手,隨即直衝沖地出了房間。
&歉,我馬上就來。」顧緒陽朝大夫人打了個招呼,便追上了染千樺,「千樺!千樺,你等等!」
染千樺加快了步子,若非怕嚇著年府的人,她估計要使用輕功了。染千樺停下步子,抬起右手,要去拔左腰的佩劍。顧緒陽趁機追上她,扣住她僵在半空的手,說道:「千樺,別躲著我。」
華珠行至門邊,一邊摸著門,一邊探出小腦袋張望,看二人一個追一個逃的樣子,似乎一早便認識了。而且顧緒陽叫染將軍「千樺」,唔,很熟悉?
華珠又猛地記起與廖子承、顏博一道入京時曾在驛站住了幾晚,最後一晚偶遇了顧緒陽。顧緒陽向她坦白,在琅琊與她相親的那次,他其實是在等人。按照時間推斷,那是在五官齊審之後不久,染千樺也在琅琊。莫非……他要的人就是染千樺?!
思量間,顧緒陽一臉失落地回來了。
華珠奪門而出,在離花廳幾步之遙的地方攔住了他:「顧緒陽!你上次迷暈我,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怎麼敢跑到我家裡來了?」
說的是驛站突起大火,她被迷暈並差點兒被擄走的事兒。若非今日再見顧緒陽,她都快把它給忘了。
顧緒陽無可奈何得撓了撓頭,訕笑道:「上次真不是故意的,我想見千樺,她始終躲著我,但我知道她一直暗中保護著你們,所以……所以想請你幫個忙。」
&哼!」華珠兩眼望天,沒好氣地道,「知不知道你迷暈我,害得廖子承受了重傷?」
&不住,我沒想到會有刺客。」顧緒陽拱手,規規矩矩地做了個揖,「請年小姐原諒。」
華珠鼓了股腮幫子,繼續拿喬:「那你先告訴我,你跟染將軍到底什麼關係?」
顧緒陽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我追了她十幾年,她躲了我十幾年的關係。」
華珠眉梢一挑:「上次在琅琊,你要等的人就是染將軍?」
顧緒陽笑著點了點頭,他的笑,總有一種滄桑和無奈:「是她,可惜被年小姐你給破壞了,然後我非但沒等到人,又被你未婚夫給丟下水了。」
華珠的心裡好受了些,又道:「她在胡國逃難了一年,說偶遇了一名貴人才得以返回北齊,也是你?」
不知為何,提起這一茬,顧緒陽的臉微微地紅了紅,隨即眼神微閃道:「呃……算……算是吧。」
華珠將他的神色盡收眼底,有貓膩,她喜歡。華珠惡趣味地摸了摸下巴:「我三妹的未婚夫是你二弟?」
顧緒陽揚了揚手中的聘禮清單,笑道:「所以我上門下聘禮來了。」
兜兜轉轉了半天,自己把三妹夫外加表姐夫給相親了,真是!
華珠的嘴角抽了抽,帶他返回了花廳。
花廳內,大夫人與王帝師都看著顧緒陽笑,笑得眼睛賊亮賊亮,卻不說到底在笑什麼。
顧緒陽與大夫人、王帝師見了禮,又把聘禮清單呈上,顧家不比帝師府,又聘的不是嫡女,嫁妝上少了四十台。但就年麗珠的行情來說,大夫人依舊覺得自己賺大發了,因她悄悄打聽過,顧二爺的髮妻也才一百二十抬聘禮,可人家是京城的名門嫡秀,麗珠能與她比肩,實在是顧家的看重了。
大夫人笑盈盈地收好單子,又請顧緒陽坐下,剛剛的一幕她看得非常清楚,顧緒陽與染千樺,呵呵……若真能成事兒,年、染、顧三家的結盟便更堅不可摧了!
&公子。」大夫人神叨叨地喚了一聲。
&夫人。」顧緒陽恭謹地拱了拱手。
大夫人就笑:「加把勁兒,看好你。」
顧緒陽的臉紅了,又羞又窘:「借年夫人吉言。」
大夫人轉頭,與王帝師很有默契地笑了,都沒說話。
王帝師又憐愛得看了看華珠,感慨地嘆了嘆:「看見華珠,我就想起小七了。」
小七,王歆,聽到這個名字,華珠也記起了那個天真爛漫的少女,微風呼呼地吹過耳畔,仿佛響起了她銀鈴般的笑聲。那麼純真美麗的人,不知前世到底經歷了怎樣的心理掙扎,入宮後竟變成了陰險毒辣的王皇后。幸而今生逃過了入宮厄運,皇宮是吃人的地方,單純如她、明淨如她,值得一片適合她的淨土。
大夫人常與夫人們喝茶,聽了不少宮裡的消息,自然知道王帝師口中的小七便是曾經深受明德太后喜愛的王家嫡女王歆。大夫人溫聲道:「不知太子妃最近如何,可有喜訊傳出?」
華珠眉梢一挑,話題轉換得有點兒快啊,剛剛還在談王歆,一轉頭便換成太子妃有無喜訊了。
王帝師就道:>
大夫人笑了笑:「太子妃盛寵,為太子殿下開枝散葉是遲早的事。」
幾人又笑著談了幾句,從宮廷談到朝堂,又從朝堂談到民間,什麼「太子新納了一個良娣」、什麼「和親使團抵達胡國,胡國為表示感謝,打算於年底出使北齊」、又什麼「蓮山來了個能令人起死回生的陰陽師。」
華珠就發現大夫人與王帝師特別談得來,高高在上的王帝師,居然比大夫人還話嘮!二人聊得熱火朝天,顧緒陽和華珠根本插不進去,索性坐到一塊嗑瓜子兒,順便講講悄悄話,都是跟染千樺有關的。
房媽媽端著一大托盤水果入內時,就看見這詭異的一幕,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將托盤端過去放在桌上。
王帝師冷不丁地伸了伸腳,恰好絆住了房媽媽,房媽媽一個踉蹌,托盤的水果嘩啦啦掉了王帝師一身。
大夫人面色一變!
華珠與顧緒陽的面色也是一變!
王帝師騰地站起身,背部在椅子上的鑲金裝飾物上一刮,噝啦一聲,薄薄的夏衫被刮破了。
大夫人驚到了,忙站起身道:「房媽媽,快帶帝師去廂房換衣裳,免得著涼了。」
末了,瞪了瞪那把椅子,「什麼破椅子?改明兒我全給退了!」
又看向王帝師,「真對不住,把您的衣裳弄髒了還弄破了。」
王帝師「呵呵」一笑:「沒事。」
語畢,轉身,隨房媽媽一道跨出了花廳。
華珠朝他背影看去,只覺衣衫的縫隙里,若隱若現地有個暗暗的胎記。
回到海棠院是已是夜裡,華珠洗漱完畢,躺在柔軟的大床上,相思成災。琅琊與京城相距千里,一張紙條過去,第二天才能收到回復,簡直是快把人磨死了。
華珠輾轉反側,越到夜深人靜時,越像毒癮大作,想見他、抱他、吻他。抓心撓肺是輕的,仿佛連骨頭裡面都有痒痒又微疼的感覺。深吸一口氣,華珠索性灌了一口涼茶,到外院走走。
夜深,大家都睡了,只有海棠樹下一名黑衣、黑面具的少年靜靜站著,仰望蒼穹,通身都散發著一股催淚的落寞與哀涼。
自從穎蘿死後,流風便喜歡深夜望天了。
因為流風不停地追問穎蘿到底去了哪裡,廖子承不得已只能告訴他,穎蘿變成了天生的一顆星星。等我們到了一定的時候,也全都會變成星星。那時,他和穎蘿就可以相遇了。
他一定在看,穎蘿是哪一顆星星。
&風。」華珠走近他,輕聲問,「餓不餓?我屋裡有糖果和點心,拿點兒給你吃。」
流風不理華珠。
華珠知道流風在廖子承心裡的地位,試圖與他更親近一些,便探出手,想拍拍他的手。
誰料,流風像被雷劈了似的,遽然跳開。
除了廖子承和穎蘿,他不習慣別人的觸碰,連華珠的也不行。華珠暗暗一嘆,轉身入內,把一壺溫水、三盤軟香小點、一盤水果、一盤糖果放在了石桌上:「早點兒歇息,別看太久,穎蘿也要睡覺的,你不睡,她捨不得睡,會累到。」
流風聞言,回頭看了華珠一眼,也不知明白沒明白。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華珠一門心思準備喜服和嫁衣。年麗珠在秦姨娘那兒過得並不安生,顧家的親事是梅姨娘耍手段搶來的,梅姨娘擅制香,送了年希珠一盒胭脂,剛好那胭脂里摻了刺激性大的材料,令年希珠起了皮疹。梅姨娘又托人將消息傳到顧家,說年希珠得了天花,顧家立刻點名要了年麗珠。為這事兒,秦姨娘氣得吐血三升。是以,年麗珠搬入她的院子後,她幾乎是三天兩頭刁難年麗珠。
&娘,我的菜里為什麼沒有肉?」
秦姨娘就笑了:「呵呵,夫人之前不是發話了,說你吃什麼五小姐便吃什麼嗎?五小姐現在要減肥,需要吃素,所以你也只能吃素了。」
這是什麼狗屁邏輯?
年麗珠是長身體的年紀,秦姨娘又不給她吃飽,她時常餓得頭暈眼花,沒辦法,她只能厚著臉皮求上了海棠院。
華珠而今是嫡女,三葷三素一甜湯一肉湯,外加各種珍稀水果,不過是多雙筷子的事兒,華珠沒拒絕。
年麗珠嘗到了甜頭,索性把緞子與繡籃提到了海棠院,白天與華珠一起繡嫁衣,晚上再回秦姨娘那兒睡覺。
年麗珠咬斷線頭,看著華珠一針一線地繡著手中的大紅喜服,就笑了笑,問:「子承哥哥的喜服也要二姐姐親手做嗎?」
&華珠點了點頭,收了線,舉起喜服看了看,又問年麗珠,「好看不?」
年麗珠的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起廖子承穿上它時俊美得不可方物的樣子,臉頰一紅:「好看。」
華珠甜甜一笑,疊好喜服,又拿起一雙鞋,一併交給巧兒:「送到帝師府。」
繡嫁衣、備嫁妝、學規矩,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已是七月十七,閨閣的最後一夜。明天,她們便不再是年家女,而是廖家、顧家媳。
再多的不快,也被這種別樣的離別沖得淡淡。
三姐妹穿著薄薄的褻衣,華珠粉紅、年麗珠淡紫、年希珠乳白,像三個可心可口糯米糰子,躺在華珠的大床上。
&姐姐,你說姐夫回來了嗎?明天就要迎親了呢。」年希珠翻過身,半趴在華珠身側,瞪大眸子問她。
華珠睜眼望著帳幔的吊頂,欣喜自心底一點一點勃發而出,構成唇角一線優美的笑弧:「他會來娶我的!」
年麗珠躺在華珠的另外一側,小手握住了華珠的,因緊張而微微顫抖,連聲音也微微顫抖:「明天就要嫁了,那本書……你……你看了嗎?」
華珠的臉一陣燥熱:「看了,你呢?」
年麗珠羞得捂住眉眼:「嗯,也看了。」
&麼書?我也要看!」年希珠不滿地皺眉。
華珠與年麗珠對視了一眼,「噗嗤」笑出了聲。
年希珠急了,一屁股坐起來,瞪著她倆:「老實交代,什麼書?快拿給我看!」
華珠慢悠悠地笑了笑,頗有些得意:「嫁人了才能看的,你這黃毛丫頭還沒到看的時候。」
&麼黃毛丫頭?我也就小你幾個月!快拿來!」年希珠低聲呵斥。
年麗珠抿唇偷笑,沖年希珠使了個眼色。
年希珠眼眸一瞪,一把摸入枕頭下,從裡邊兒抽出一本冊子來。
華珠大驚,忙起身去奪。
年希珠胖歸胖,身手卻靈活,她一閃,赤腳跳下地,翻開了手裡的冊子。一看,血氣上涌,臉漲成了豬肝色:「不要臉!居然看這種東西!」
把冊子一丟!剛好砸在了撲哧著翅膀落在窗台的鳥爺頭上,鳥爺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這回,換華珠赤腳跳下地了,捧起暈過去的小鳥兒,杏眼圓瞪道:「要看的是你,嫌棄的也是你,再亂砸我東西,就回你自己院子睡去。」
年希珠吐了吐舌頭,又扮了個鬼臉,白眼一翻,坐回了床上。
年麗珠就看向華珠,見華珠從小鳥兒的腿上解下一根絲帶和一張藍色的小紙條,華珠很小心地攤開紙條,臉上漸漸揚起一抹喜到骨子裡的笑。
年麗珠坐起身,穿了鞋子來到華珠身後,趁華珠不備,一把搶過紙條,高高舉起,念了起來:「二豬,在幹什麼>
華珠羞死了,趕緊去搶。
年麗珠卻揉成一團,又丟給了年希珠。
年希珠麻利地接在手裡,華珠又要去攔她,卻被年麗珠死死地抱住腰,年麗珠笑道:「五妹,快念!」
年希珠攤開紙條,大笑三聲,念道:「二豬,在幹什麼?我回來了。二豬,哈哈哈哈……二姐姐,你是二豬喂!哈哈,那我就是……」
五豬?
嚶嚶嚶,笑不出來了。
姐夫太損了!
華珠推開年麗珠,從年希珠手中拿過紙條,板起臉喝道:「不懂規矩,都給我回去!我才不留你們!」
年希珠與年希珠交換了一個眼神,一起上前,把華珠按在了床上,然後瘋狂得撓她痒痒。
華珠被撓得眼淚都出來了。
後面的後面,似乎華珠又與麗珠一塊兒撓了年希珠,再後面的後面,又似乎與年希珠一塊兒撓了年麗珠……
一直到許多年後,再回憶這一晚,才驚覺它是她們三姐妹這一生最親密無間的時刻。
鬧騰過了,年希珠睡著了,鼻子裡發出微弱的鼾聲。
華珠左邊是年希珠,右邊是年麗珠。
年麗珠睜開眼,輕聲問:「二姐姐,你睡著了嗎?」
&有。」怎麼睡得著呢?兩個月不見,明天便要嫁給他,一顆心悸個不停。
&真羨慕你,跟子承哥哥青梅竹馬長大,知根知底,又這麼相愛。」年麗珠抑制住心底濃濃的酸澀,語氣如常地說。
華珠寬慰道:「你和三妹夫也可以的。」
年麗珠的喉頭滑動了一下:「我跟他就相看時見過一面,後邊兒一直沒再來往,不像你跟子承哥哥這麼濃情蜜意。」
你只看到我們的濃情蜜意,卻沒看到我們死裡逃生。被人追殺、被人構陷,幾度險些陰陽兩隔,這條路,走得並不容易。不遠的將來,他們所要面對的是風險未知的梅莊,只會更不容易。華珠微微一笑:「感情是經營出來的,你用心待他,他也會用心待你。」
用心?再用心,也不是心裡的那個人。年麗珠闔上眸子,這一刻,嫉妒如海浪拍案而來,將她拍向岸邊,又捲入深漩。她的指甲掐入了掌心,為什麼一起大家一起長大的,被子承哥哥看上的卻是二姐?她比二姐懂規矩、懂詩詞歌賦、懂溫柔體貼……為什麼跟子承哥哥成婚的人不能是她?為什麼?!
……
天微涼,年府忙碌了起來,巧兒走在一夜之間仿佛變成紅色海洋的小路上,笑容滿面。她在門口迎接了十全婦人,並帶她回海棠院為兩名主子梳妝打扮。
華珠與年麗珠迷迷糊糊地便被秀雲、香荷從被窩裡撈出來。房媽媽怕小姑娘不經事,親自坐鎮海棠院,又叫翡翠幫著她們一塊兒給主子們梳洗。
夏天容易流汗,鳳冠霞帔又厚得很,因此為了最大程度上減輕華珠的不適,房媽媽在沐浴的溫水中放了些薄荷。洗漱完畢,華珠與年麗珠換上大紅肚兜和裡衣,披散著濕噠噠的頭髮走出了淨房。
房媽媽端了麵條與饅頭來:「多吃點兒,待會兒有的餓。」
華珠與年麗珠很聽話地用了膳,把自己撐得不行,就怕中途會餓。
吃完,漱了口,丫鬟們開始為主子們換上大紅嫁衣,二人是一塊兒繡的嫁衣,顏色、花紋、緞子一模一樣,偏二人的身形也差不多。十全婦人就打趣道:「哎喲哎喲,你們待會兒可得把自個兒的小主子看清楚咯!別戴上蓋頭都分不清誰是誰了!」
華珠看著被明艷的色澤包裹而瞬間褪去了少女青澀的年麗珠,想像自己大抵也是這般模樣,不知他挑開蓋頭看到她時,會是什麼表情。
想到數月不見的廖子承,想到即將到來的新婚之夜,心臟,撲通撲通狂跳了起來。
&題外話>
橙子獻唱——,(請自動腦補橙子君入骨的聲音與神態)
真的受不了,真的好像要
摸著你的票,哦絕對受不了
真的好像要,花豬小蠻腰
摸著她的票,哦絕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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